郭达评价赵丽蓉（没年味的春节电影扛鼎之作）

过年了，作为中国最隆重的节日，春节不止是一个传统节日，而是中华民族的一个文化符号，中国人听到“过年”两个字，就像魔怔了一样，爬山涉水也要回到家听父母唠叨，再大的怨气也被一句“大过年的”轻松化解，平时再省吃俭用这几天还是一显壕气，在超市里孩子和大人都不做选择题，一股脑“全都要”。

当下的中国人过年还有一项重要的消遣：看电影。最近徐峥因为提档的事天天上热搜，到了23号下午《夺冠》等7部电影因为疫情宣布全部撤档，一触即发的贺岁档大战偃旗息鼓。没新电影看，那咱们就淘点老片吧。细想起来，真正春节题材的国产电影其实不多，精品更是少之又少，不过有一部每次影视盘点必会提到的作品，就是1991年的《过年》。

这部黄健中导演的作品，众星云集，赵丽蓉、李保田、葛优、梁天、六小龄童、丁嘉丽、史兰芽等出演，赵丽蓉凭借此片拿下东京电影节和百花电影节双料影后桂冠，葛大爷拿下从影生涯第一个重要奖项：第15届百花奖的男配角奖。影片还拿下东京电影节、金鸡、百花多个奖项，称得上真正的叫好又叫座。

错了！我觉得这部电影真正的片名应该叫《中国式家庭》。过年是个由头，它真正探讨的是中国式的家庭结构、家庭关系，它就像一个照妖镜，一个大家庭的悲苦酸甜全都原形毕露。不但没有喜庆的年味，看到最后让人直抹眼泪。

电影改编自舞台剧《大年初一》，主线剧情很简单: 春节来临，某个东北农村的老程（李保田饰）和老伴（赵丽蓉饰）置办了满屋的年货，等着孩子们回来一家团圆，不过让两老失望的是大年三十一个都没回来，冷冷清清过了个除夕夜。到了初一，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陆续带着家眷回来了。

别人家回家是团圆，这大家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六小龄童扮演的老大是个老实内向的中学教师，也是个老婆说东不敢往西的妻管严。被泼辣的大儿媳（丁嘉丽饰）撵着回家想捞点油水。大姐经常被家暴，多次被强制流产，继续了母亲的性格。葛优扮演的大姐夫是个油腔滑调的国企干部，在外沾花惹草，回家想找岳父弄点钱买股票。

二儿子（胡亚捷饰）是父母的骄傲，作为一个在北京读书的研究生，这趟回家是准备向父亲讨要写毕业论文的经费。小儿子（梁天饰）是个游手好闲的无业青年，直接给老父亲列了个订婚聘礼的单子，厚脸皮伸手要钱。小儿女（史兰芽饰）几年前不顾父亲反对跟丈夫（申军谊饰）私奔，小两口经过多年努力，事业已有小成，两人是为了化解与父母的紧张关系回家拜年。

就叙事上，《过年》并没有用过多技巧。故事发生的时间就短短2天，主要空间就限定在程家之内。以两个老人清冷的等待开场，众人陆续登场后，高潮是父亲把装满钱的盘子拿上来，质问：“你们等的不就是这道菜吗”，矛盾点聚合到最高，情绪一下点燃。一地鸡毛之后，众人散去，家里又冷清下来，老两口看着满屋狼藉，百般滋味难以言说，整个故事前后呼应、工整有力。

02

这部聚焦普通家庭家长里短的戏之所以屡获大奖，或许在于它运用了“冰山理论”，画面呈现了部分问题，把真正要关切的主题埋在未直接呈现的部分，很多台词透露出的信息值得观众仔细琢磨。

关于家庭关系，有个著名的鲍恩家庭系统理论，有那么几个观点：

1.家庭的问题，本质上来说都是源自家庭的不良沟通交流方式。

2.一位家庭成员的改变会影响到其他所有成员。

3.家庭成员发生改变—其他成员产生平衡性“补偿”—建立新的平衡的过程，会让家庭系统的平衡点有所改变。

程家鸡飞狗跳的家庭关系，首先的源头是程父和程母。诚然，两位都是可敬可爱的农村老人，含辛茹苦把五个儿女拉扯大相当不易。但是在家庭教育上，两人显然是有问题的。

老程，一个典型的倔強、刻板的老头。他常年外出打工赚钱养家，对于妻子，他大男子气很足，呵斥多于抚慰，对于儿女，他显然没有什么好的沟通交流办法。老头口头上爱嚷嚷“如果当年有计划生育，把你们几个计划掉，就省心多了”，言词威慑之外，实际上对三个儿子的管教束手无策。还有个彩蛋，通过程母劝大姐的台词透露出来：“你爹年轻时候也火爆过一阵…..人老了，就过去了”，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我们可以猜测老头年轻时候也不是啥省油的灯，这细节让这个人物更加立体了，也解释了他对大姐夫外遇睁一只闭一只眼的原因。

母亲这个角色，是典型的农村妇女，在家庭关系中，她依附、顺从于丈夫，没有话语权。对于三个儿子，她又站在了丈夫的角度思考问题，她劝大儿子争当教育局长，这样就可以压媳妇一头。二儿子的婚姻，她主要担心的是媳妇家有权有势，将来儿子说不上话会吃亏。而小儿子，可以看作是她宠溺的结果。对于大女儿悲惨的婚后生活，她同情之余，也劝要忍耐，继续过下去。

人物的性格虽然不能完全归咎于父母的教育和成长环境，但是这提供了一种思路和逻辑，让我们对家里中几位人物的性格特点有迹可循。正如家庭系统理论提到的，家庭之间的平衡有潜规则，长兄懦弱，精明的二儿子和吊儿郎当的小儿子谁也看不上谁，二儿子觉得小儿子不学无术，而小儿子则对父母当年在上学问题偏向大哥二哥满怀怨气，觉得自己失去了接受教育的机会。大女儿的婚姻已然形同虚设，她本想到娘家争取支持，结果得不到父母的积极回应。一家人谁都满肚子牢骚，家庭关系已经失去了平衡。

当大儿子积累已久的怨气爆发，动手打了媳妇以后，终于引爆了家庭里潜伏的各种矛盾。而过年这个特殊性的时间节点，更是加温了这种冲突。

二女儿和女婿是编导安排的妙笔，这个闹哄哄的家里怎么会有这么两个三观正、能力强、善解人意的人物。相关线索也侧面反映在了母亲和女婿大川的对话中，二女儿出生后，家里快揭不开锅了，幸好程父的亲弟弟非常喜欢小儿女，带她到南方一个城市养活长大，因此，二女儿拥有着和其他兄弟姐妹完全不同的成长环境，可以说她脱离了原生家庭，有了更多的自主意识，遇到真爱敢于私奔，小两口从建筑工地一步步干起到发家致富，比起哥哥姐姐，她的幸福和自由是靠自己努力争取得到的。

二女儿和女婿是导演丈量这个大家庭的一把尺子，也是留给观众的希望。

03

演员的表演是这部电影的另一个主要看点，高手过招相当过瘾。

赵丽蓉老师是小品大家，演起电影来也是真实细腻。印象最深的是两段戏，开头除夕夜儿女没来，李保田撕开棉裤腰，把挣到的8000块钱递过来，赵老师边念台词，泪水唰的一下从脸上的皱纹中落下，那种欣喜和悲哀交织的情感真实的体现出来了。还有听说大姐被家暴流产去劝说这段，称得上全身是戏，起初的关切、心疼，回忆起程父年轻往事，心酸涌上心头欲言又止，最后又硬下心肠叫女儿坚持，一个隐忍、迂腐的农村老太太形象呼之欲出。

葛大爷演的大姐夫，见着漂亮的二弟媳妇，马上拉手不放，猥琐好色的眼神上下打量，在岳父母面前又假模假式大灌鸡汤，有限的几场戏就演活了一个标准的渣男、油腻的反角，看得人有种想揍他的冲动。当时正在上升期的葛大爷，塑造了又一个与《顽主》（1988）、《代号美洲豹》（1989）、《围城》（1990）里截然不同的角色，证明了自己广阔的戏路。

最大的反差来自于六小龄童，别看咱们猴哥在西游里斩妖除魔，回到凡间也得有七情六欲，在老婆面前窝窝囊囊。六老师净面长身、含羞带怯的样子可能是职业生涯里稀有的角色，电影里有个桥段，六小龄童扮演的大儿子指着社戏演员，对儿子说“看，孙悟空”时，相信所有观众都会心一笑。

程家鲜活的众生相让我们能快速的在周边找到原型，程家这个非典型性的春节，并不是戏剧化创作的结果，它可能发生在任何地方、任何家庭。很多国产家庭伦理剧用了四五十集还是没讲清楚的事，黄健中导演用101分钟就讲得穿透性十足，让我们每年过年都会想到这个故事，这群人。

对于成年人来说，年关是道槛。少些算计，多些理解，和最亲近的人在一起，在鞭炮声中共享一年中最好的时刻，可能才是过年的真正意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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