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人裸婚后来都过得好(我执拗的80年代闺蜜)
景是那种无比叛逆,特立独行的女生。上学被很多男生追,偏科严重,长大后依然对生活燃烧着热情,即使婚姻不幸,满身寥落。
兰若 | 文
王小米|编辑
叛逆与乖巧
景是我高中时的好友。是那种可以跟她使性子却不必担心友谊不再的朋友。
我们是班里唯二的那两个可以不必日日学英语却可以英语考满分的女生,而且都是数学盲。那时候,我用英语写诗,她用英语写日记。
她的头发总是蓬蓬松松的,总是一甩头发一甩脸,一副满不在乎,特立独行的样子。
她的姐姐是我们学校的数学老师,在校园的东南角教师小院儿里有个家。景就在那个家里有个自己的小屋子。我是不愿意去那个地方的,但景想要跟我说说心里话的时候,就要我去她的小屋子。
她就是那个那些年那帮子男同学一起追的女孩儿。我是那个整天埋在数学题里,然后从试卷堆里探出头来,睁着迷茫的眼睛不知道外面在发生什么事情的女生。
外面在发生很多事。比如,前一天晚上,班里男生打架了,几个男生打了一个男生。理由是因为景竟然和那个男生好。而竟然,天啊!景会把那个男生带到她的小屋,给他擦洗鲜血。
那个时候,“好”是怎样的呢?
我真的不知道。最多传个小纸条什么的吧?但绝对不是现在班里的学生那样,明目张胆地勾肩搭背,手机短信发的都是“乖,宝贝,老公,老婆”这样的称呼。
我们那时候对谈恋爱很敏感。那些谈恋爱的女生会被称作“疯”,会被戳脊梁骨。我母亲对我的教育就是,“我可不想让人家说,你闺女可疯!”
所以,谈恋爱在那个时候,是让人觉得很丢脸的事情。
尤其是,我是高二下学期才转到这个学校的,我立志要考学。我们家离那个学校很远,需要骑自行车一个多小时才能到。我的自行车还是那种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旧自行车,高三的时候穿的布鞋还露着大拇指。
所以,我总是下了晚自习以后还要点着蜡烛学习,那个最后一个离开教学楼的学生。
而我身边的这帮同学总是让我不解,让我侧目,让我在心里犯嘀咕,有个女生的衬衣扣子总是解到第三个扣子都让我觉得不能接受,还冷冷地教训了人家一顿。因为年龄上小那么一点,就觉得他们做的都是让我不懂不明白的事。
这么刻板,就是做教师的料吧?
景就看起来比我老成得多。她个头不高,眉毛很粗,目光犀利,言语铿锵,行为果断,聪慧内秀。
我不是爱打听别人的小秘密的人。而且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好到可以分享所有的秘密。她对于我来说,还是一个充满了神秘感的女生。所以,一直到打架的事情发生,一直到几个女生开始叽叽喳喳地给我说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我才知道那么一点。
我们的友谊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她的冷峻,就象是现在的孩子们喜欢说的“酷”,让人过目难忘。
高三毕业的时候,景约我去祈的家里玩。
祈是一个满脸长着痘痘的小个子女同学,说话快,爱唱歌,爱笑。祈家就在我们县最西部的小祈庄,那里有我们县很有名的大吴庙。在祈家玩的时候,祈说我们村有一个人会算卦,我们一起去算算我们今年能不能考上学吧!
仍然还记得那个小院子里,光线很暗的屋子里,那位老先生让我们三个往地上扔铜钱。扔三次。然后他看了看,指着我说,你是个女秀才。你今年就能走。然后指着祈说,你是一把漏勺,翻江倒海。你明年能走。然后指着景说,你后年走。
我们三个就是以这样的顺序考上大学的。那一年,我是班里考上学的三个同学之一,据说我是班里第一名。
祈第二年考上了郑州供销学校。后来听说景去焦作补习了。第三年,景考上了焦作师范。
她对生活还是那么用劲儿
我最先毕业,也最先结婚。后来听说,景毕业了,跟振国结了婚,然后随振国去了巩义,在振国的工厂子弟学校教初中英语。振国也是当时我们的同班同学。一个小个子男生,瘦瘦的,皮肤很白,头发自来卷。
我才知道,振国也是参与当年打架的男生之一。他用一辆自行车载走了景,没有酒宴,没有娘家亲友,没有同学,新房里也一贫如洗。
从此我们见面很少。好多年后有一次她回温县,让她的娘家侄媳妇告诉了我,她的侄媳妇正好跟我是实验中学教英语的同事。
她那次带着女儿来了。女儿很清秀,皮肤白皙,柔弱得像根小豆芽。但是景坚持用普通话跟我说话,那时我还在温县,觉得有点别扭。
而且,虽然她侄媳妇家离我家只有500米远,她还是要坚持打的回侄媳妇家。我一再告诉她不用,很近,但是,她还是很潇洒地举起手,拦下了一个小摩的。
来了郑州以后,我们见面更少了,偶尔会在QQ上遇到,她爱跟我说英语,会用一大堆我看不懂的俚语,她说是在网上跟一个老外聊天学的。
07年,我一直服务的那家英国文化传播公司说有一个去希腊的出访机会,要我做随团翻译。希腊,梦里的国家。我自然想去,但是我当时在高三,06年又刚去了英国两趟,无法再请假了。英国那边的中方总裁说,董,你再想想,那可是希腊,我们要去的是雅典!是爱琴海!我说,庄先生,我真的很想去,但我也是真的请不下假来,我给你找个人替我吧!她英语比我好。
给景说了,景欣然答应。可是振国不同意,怕她因此丢了工作。但是景还是要去。那种想要到外面去看一看的欲望炽热得让她不计后果。
我也鼓励她去,因为,我们能够走出去透透气的机会真的不多。她回来后,果真校方没有再给她安排工作。她在家休息了一年,跳舞,锻炼身体。然后被派到了一个乡下初中,一直到现在。
她说,这是她最快乐最自在最轻松的一年。
后来英方那边给我反馈说,他们很不满意,觉得她不敢用英语表达,工作不主动。然后说,董,你以后如果真的不能来,就给我们介绍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
我解释说,她以前没有外事经验,以后会好的。而我也突然感到,她,我,我们,都老了。突然就老了。
18岁时的执拗和混沌,经过20年的生活磨砺,她依然执拗,我依然混沌。可是,我们却再也回不到年轻时的那种明媚和无知无畏了。
去年国庆节回去,几个高中同学商量着要聚聚,邀约我时给的理由是,景也来,祈也来。那天我去得很晚,到的时候发现,景是那个最耀眼最亮的女人。
她染了金黄色的头发,穿在一件鲜红的小皮衣,一件黑皮短裤,穿着黑色长筒蕾丝袜和黑色小短靴。她的打扮让我诧异,明显的,也让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诧异了。
祈是那个首先表达自己感官的人:“小景,你怎么穿成这样!你这是弄啥哩呀!你现在怎么这么妖啊!”
我知道祈的意思,但我们都不好意思说出最令人尴尬的话。景笑着说,我们年纪大了,不得往年轻上打扮吗?
我总是那个打圆场的人:这样显得年轻,有朝气嘛!不像咱们,都穿得这么老套!但是,景,你就穿成这样子给学生上课啊?
那次回来,景在QQ上跟我抱怨,说很生祈的气,觉得她说话太难听了。说,我们不能因为年纪大了就不敢打扮了,打扮得年轻时尚不好吗?我说,说实在的,你的这身打扮,我也有点吃不消。
一个月前,一个高中同学给我打电话,开口就说,唉,真没想到,景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一愣,她怎么了?他说,你不知道?我一下子不耐烦,说,她怎么了,快告诉我!他说,她患了乳腺癌。你不知道吗?
想了好久,才把电话打过去:嗨,你这憨闺女,为啥这么长时间不给我电话?给你发短信也不回?QQ留言也不回复?你想干啥呢?造反了你!景在那边嘿嘿嘿嘿笑,说,你给我发短信了?我怎么没收到?我说,啥也别说了,我的心已经伤得碎碎碎了,你啥时候来郑州看我吧?!她说,月底我会去。
4月5号,清明节假期的最后一天,上午,景打来电话:你下午有事没?我来郑州了,要不咱们见个面?我说,好啊,你在哪儿呢?她说,我在省肿瘤医院,9号楼,乳腺肿瘤病房,315房间。你来的时候给我带包卫生纸和洗脸毛巾,我有点累了,不想上街了。
我开始整理东西,洗发液,洗面奶,肥皂,浴液,面膜,餐巾纸,轻松好玩的小说,金典奶……
我从没有去过那个地方,第一次坐101东线一直到那么远,又问了问路,才在白花花的太阳下找到那个9号楼。
病
9号楼前的空地上,坐着一堆一堆的人,很多女人都是光头,带着盖不住头的帽子,有的身上插满了针管,在亲人的搀扶下慢慢地走。
我的心一钝一钝地疼。
这两包东西拎得手指疼。地上了9号楼3楼,没有找到她的房间,给她打电话:哎,315房间在哪儿啊?她说,你在哪儿呢?我说,就在9号楼3楼呀。
她在电话里哈哈笑,说,唉,你咋还这么笨呢!然后我看见刚刚走过的一个门开了,远远地看见她在门口探头探脑地找我。我喊了一声,“景!”然后拎起东西走过去,她呲着一口白牙笑。我说,噢,我喜欢你的发型!咦?很好看啊!她说,是吗?是女儿帮我挑的。我霎时明白了,哦,那是假发。
那是玫瑰色的短发。
整个病房就她一个人。她说,这次很幸运,前几次都没有床位,都跑到外面租房子。这次一个人一个房间。我说,哦,标准间啊!房价不低吧?然后一歪倒在她旁边的床上,侧着身子看她。
我看着她笑,她看着我笑。她说,你都捎了些啥?让我看看!看到洗发水,她笑着拿起来扔给我说,呵呵,这个,用不着啦,头发早就没有了啦,做化疗之前就已经剃光了。
我看着她的胸,说,要我看看!她说,你还是别看了吧,很可怕的。我自己洗澡都不愿意看。
我看着她。我看着她。我的姑娘。
我的姑娘,我曾经那么美丽,那么神采飞扬的姑娘。此时,她面容憔悴,因为化疗而沉积的满脸色素,蓬松厚密的黑发已经没有了一根,娇小的身体已经病魔缠身。
可是她依然嘿嘿地笑着,宽慰我似的说,我很好的,没事的呀!
她是一个人来的。临来之前跟丈夫吵架了,于是不再接丈夫打来的电话。我说,你一个人?怎么可以?她呵呵呵地笑着说,我一个人可以啊!我其实很喜欢在医院里,心很静,都不想出院回家呢!真的!我说,他再给你打电话你就接吧!她说,不接!这样子清净。
我问她,你下午睡了没?休息好了吗?我带你出去走走吧!咱们坐车到紫荆山公园看看吧。她说,好呀!来郑州这么多次,还从来没有转过呢!
我于是拉着她的手,坐上T101,到了紫荆山。在紫荆山公园的入口处的台阶前,我用手机给她照了这几张相,还故意说,笑,再笑,再笑,要那种没心没肺得笑!
给她看我给她拍的照片,她笑了,说,跟个小孩子一样。我把这种照片发给祈,写着“景色”。
祈没有回。
紫荆山人很多,我拉着她的手尽量找安静的小路上走,她的手软软的,很听话地在我的手心里蜷着。
我们找到了一处有点僻静的小路边坐下,不说病情,不说往事,不说将来。我们只是相互笑笑,然后一起看旁边一棵刚刚开的海棠,还有一串串香味很浓的浅紫色的花,还有头上被新绿的树叶遮满的蓝色天空,看夕阳一点一点地细细碎碎地开始洒满树叶,看一对年轻爱侣走过来,看那个男孩儿给那个女孩儿在那棵海棠树下留影,我还起身自告奋勇地给他们照了个合影。
看一个男小孩儿突突突跑着就摔倒在我们面前,在后面紧跟着的母亲便惊呼便跑上前扶起来孩子,继续往前走。
郑州很少有这么蓝的天,而那天,天空澄蓝。
星期四我是上午后两节课,下午学生进班后,我又坐上了101东线。然后陪她一起去医院旁边的菜市场买了一个土豆,她说第二天就要化疗了,化疗的药劲儿很大,有的病人的血管都被烧坏了。用土豆在针管那里和血管上抹抹,皮肤就不会被药烫伤了。
我说,你说吧,你想吃啥,我给你买。她说啥也不想吃,就买一些饼干一边走一边吃着。递给我让我吃,我指着已经满嘴满唇的口腔溃疡说,不吃了。
星期五我是前两节课。上完课我就出发了,在医院门前看到了一家桂林米粉店。我早上没有吃饭,就先要了一碗米粉,匆匆吃了以后,又给她要了一碗米粉和一笼蒸饺。
她正在输液。我说,一定饿了吧?我喂你吃吧!然后一口一个蒸饺,一口米粉,一口汤。我问她,好吃吗?味道怎么样?喜欢吗?她说,我很喜欢吃这样的饭啊。他都不知道我喜欢吃啥,每次买来的饭,我都不想吃。我说,那是周围的饭店有时候不好找合适的饭菜。她说,不是的,结婚这么多年,他都不知道我喜欢啥!
那实诚的米粉店老板给的汤太多了,碗里都盛不下,喝了几口还是溢得满满的。她抬头看输液瓶的时候,我也抬头看了一眼,汤就哗地洒了出来,洒到了她的睡衣上。
我忙说,哎呀,看我这没出息的!伺候人都不会,这要是放在黄世仁他妈那里,不早就被打死了!
正好这时,夫君打来电话,我告诉他,我喂景吃饭呢,汤洒啦,洒在她身上啦!夫君在电话那头哈哈笑着说,我就知道你啥也干不好!
她问,你手上的镯子是不是老公给你买的?我说是啊!三十八岁的生日礼物。她说,他都从来没有给我买过任何东西!从结婚到现在,啥也没有买过!我都给他说了好多次,提示了好多次,他都不给我买!
周日下午去看她的时候已经很疲倦,在她房间的病床上甚至都想睡一觉。她说,我想跟他离婚。我说,你这样不是置他于不仁不义吗?让他怎么面对亲朋好友?说他在你生病了以后不要你了?
然后我学着《朝阳沟》里王银环的唱腔唱:回家去见了我的同学和朋友,我有何颜去应酬?
景哈哈地笑了起来。
回来的时候,在公交车上,我的眼睛酸涩,头昏昏沉沉,车上人很多,一路没有座位,站着站着就感到恶心,差点呕吐在车上。那晚回来,我在QQ微博上发了一条微博,“倦,却不敢怠。”
没有人会懂是什么意思吧。
景是周二出院的。
我周一上午有课,下课要给组员们发通知,要准备下午的校内展示课,几个校领导要都来听的,然后还有年级例会。下午前两节是小鹿和凤儿的课,我是第三节,还好,学生们表现得非常精彩,校长虽然未必听得懂,但听得很高兴。
开完年级例会,又去教室批阅学生们默写的单词和范文,然后一个一个挨着给学生反馈。下晚自习以后,又回办公室备课。老公打电话说,还不要回来吗?给你买了好吃的。
回家的路上突然闻到了一股花香,抬头看,是桐花不知什么时候开了,而且圆月当空,夜空澄碧。于是给景发短信:亲爱的,今夜桐花很香,圆月很明。景回复说:今天一整天都很美好。希望每天都这样。
那天晚上我不管不顾地早早睡下了,睡得很沉。早起去上早读前给她发短信:喂,早上好!昨晚睡得怎样?她回复到:昨晚睡得很好,都不想起来。我今天要走了,谢谢你这些天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
我只回复了一个笑脸。
其时,第一天去医院看她回来的时候,就给振国打了电话,在电话里跟他说了一个多小时。振国说,我尝试着改变一下自己吧!但是,周五晚上我发短信问他周末是否能过来陪景,他回复说:我去不了。
景,祝你安好!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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