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鸡出山千古情(董鸡何处觅隐土)
要想不对家乡的董鸡印象深刻简直太难了!
孟夏时节,稻田里开始灌水,秧苗拔节劲长,越来越茂密。夏虫鸣声繁密的晚上,稻田里偶尔会传来几声清脆嘹亮的“咯——咚——”,"咯——咚——“鸣叫,象将军沉寂阵前初敲鼓,象鱼人敲罟在深夜,尤其突兀,特异,我们知道,那被誉为”稻田隐士“的董鸡又飞回来了。
说董鸡是“稻田隐士”,既缘于它外表的仙风道骨,又缘于它的个性机警。
偶得一窥董鸡的模样,大都会惊艳于雄鸟头顶那一小片赤红如火的额甲,其后端游离突出的一小截,让它显得威风又神奇,全身灰黑如豹纹的羽毛更增添了它的神秘。它身姿挺拔,双脚细长,善行走,常在浅水中涉水取食,行走时,尾翘起,一步一点头,给人一副淡然不惊的姿态。停憩时,它常孑然立在田埂边上,身影儒雅,昂然如隐士一般。但它又极机警,白天通常匿藏在水稻田或水草丛中,晚上才出来活动,像个夜游侠。有时白天也上到田埂或苇塘边空旷地上活动,但一见人就会立刻隐于草丛中,因此,虽是主要活动在稻田里最大型鸟之一,想一窥其风采也多有不易呢!
乡间传说,董鸡化身于一位上古时期随炎帝身经百战的将军,将军不是执枪使刀冲锋陷阵的将军,而是一位专司击鼓的将军。将军一击鼙鼓,已方将士热血奔涌,勇气倍增,而敌方将士闻之则心寒胆惧,丧魂失魄。炎黄结盟于涿鹿击败蚩尤后,天下太平。炎帝分封众将,将军却自动要求解甲归田,隐于乡野。炎帝准之,将军便回归南方乡野,死后其精魂化身为董鸡,喜欢巡猎于稻田,喜欢“鸣鼓”于乡野。
董鸡的神姿,董鸡的鸣声特点,让我们小时候对这个传说深信不疑,对这个活动在稻田里的“庞然大物”自然怀有一份敬意。它以稻田里的蚂蚱、蝼蛄、蓟马、蝽象等害虫为主食,特别喜欢啄食那可恶又可怕的蚂蝗,这一点尤得人心。一般在5月底6月初,它于稻田中把稻株和稻叶缠绕筑成一个碗形的巢,每窝产卵3-8枚。椭圆形的卵小巧精致,淡粉红色或皮黄色,其上披有红褐色或紫色麻麻点点,偶得一枚,我们都会视为珍宝,久久珍藏把玩。董鸡的雏鸟是早成鸟,20天左右即可长成大鸟形状。雏鸟羽绒是黑色的,由雌鸟带领着涉水、游泳和觅食。一窝董鸡,少则五六张嘴,多则十张八张嘴,它们捕食害虫的数量是显而易见的,尽管它们把窝巢及周边弄得臭哄哄乱糟糟的,也会吃上一些稻粒,大抵上农人还是喜欢董鸡把巢筑在自家稻田里的。
亲手抓到一只董鸡是许多农村男孩子的梦想。夏天董鸡的发情期,晨昏时间,善斗的雄鸟会和竞争对手赛鸣,激烈打斗,在稻田里弄出很大的动静。有一天,我手中握了石块,赤脚猫身,踩入稻田的稀泥浆,悄然摸索到董鸡活动的田边。但尽管我百倍小心,自以为已做到了悄无声息,但在距离它们三五米的地方,“扑喇喇”、“扑喇喇”水稻丛里突然飞出两只大鸟,急促飞离,飞不多远,又“扑”、“扑”投入另一处更茂密的水稻丛里。慌急中,我手中的石块朝着鸟飞的方向甩出,自然落得浪费气力的结果,让我又沮丧又生气,站在田里跺脚大骂:“董鸡!董鸡!懂你妈个毛哔叽!”。
四十多岁了还打光棍的三叔擅捉野物,他自己在海边搭了间茅屋独住,喜欢邀请我们这些半大小孩到他那里借锅借灶一起“打公道”(聚餐),听他山侃海聊。有一个夏天月夜,他来找到海边沙滩上露宿的我们,说是今天抓到了一条长耳蛇和一只黄鼠狼,晚上要炖龙虎汤,邀请我们去吃。去到他屋里,正帮忙干活的时候,听到了只隔着一条海堤另一边的稻田里有董鸡在“咯——咚——”、“咯——咚——”的聒噪。一小伙伴开玩笑说,三叔,今晚龙虎是有了,是不是去搞只董鸡来,凑齐它“龙虎凤”,搞个大补汤?三叔自信笑笑说,没问题,让我们稍等一会,便穿了水鞋,提了个鸡罩,带了个标本雌董鸡出了门。
谁知锅里的龙虎汤都被我们炖得喷香几回,又添加几次水了,还没见到三叔回来。大家等得嘴里肚里馋虫乱窜,准备给三叔留上一份,先开吃了。三叔这时却回来了,红着眼,不时还抹一下眼泪,倒把我们吓了一跳。我轻声问了三叔怎么回事,他低泣着说,他拿着工具到了田里,循声顺利找到了董鸡窝。在不远处,他放置了标本雌董鸡,伏低藏身起来,学起了雌董鸡鸣叫,眼看着雄董鸡奓张起翅膀慢慢走来,靠近了标本雌董鸡,绕着雌董鸡翩翩起舞,他的手轻轻提起了鸡罩……这时,他听到了背后不远处田埂上有女人悠悠唱起了歌,“董鸡公,董鸡婆,中间隔着四蔸禾。哥背枪来打一枪,吓到妹子摸田螺。”他转头看去,田埂上的女人影影绰绰的看不清,不过看身影听声音像极了他追求多年而不成的一个妹子。人走了神,他手上提着的鸡罩不知不觉的滑落下来,“扑”一声闷响,吓飞了正在跳舞的董鸡。而等他再转过身来睁大眼睛看身后田埂上,只有一片月辉茫茫,他的心便莫名的悲伤起来。
我们嘻嘻哈哈笑话平常自诩“快乐单身汉”的三叔是触景生情了,见个董鸡秀恩爱也受不了。也笑他或许是因为杀了黄鼠狼,受到报复,中了它的迷幻术。私下里,我们更多人认为可能是三叔抓不到董鸡,怕失了面子,故意编个故事骗我们。不过,大家都觉得这事挺神奇的。
有一年夏天,门前稻田里似乎停栖了很多董鸡,每天晨昏时分,“咯——咚——”、“咯——咚——”一片“鼓”声争鸣。我央求了也是捕鸟高手的父亲带我捉一只董鸡去。父亲拗不过我的再三央求,答应了,不过让我一切都听他的。父亲让我先找到并确认了一个董鸡窝,然后他用竹青编了一个鸡罩,趁着董鸡不在窝的时间,他用董鸡窝巢里的泥粪抹了一遍鸡罩,巧妙的伪装支在了董鸡窝一侧,罩上系了根绳子一直拉到远处田埂上。父亲还割了董鸡窝附近的一些青草编了一大一小两件蓑衣。
早早吃过晚饭,父亲让我穿上青草编织的小蓑衣,他穿上大的青草蓑衣,两人下到田里趴在田埂上预先埋伏了起来。父亲让我尽量做到一动不动,因此尽管天气又闷又热,蚂蚁、蚂蚱、小虫等不时往身上爬、跳、咬,弄得人又痛又痒,几次想弓起腰抓挠一下,都被父亲用大手按压了回去。天快擦黑,我看到了董鸡飞回来了,往那窝里进去了。我慌着要去拉那绳子,又被父亲按住了手。父亲竖起小指在嘴边,示意我不要弄出声响。果然,董鸡才进窝里一下,又像是察觉了什么地方不对,很快又走了出来,四处警惕张望着。稍感安全了,它又并不急于走回窝里,走到旁边田埂上,“咯——咚——”、“咯——咚——”鸣叫起来,还慢慢奓张起翅膀翩翩跳起舞来。周围也“咯——咚——”、“咯——咚——”响起了呼应,整块稻田现在变成了董鸡的盛大舞台。
舞台属于董鸡的,我却愈发心急起来,要不是父亲的大手一直压着,我都要爬起几回了。听着盯着,慢慢的睡意都爬上了眼帘,感觉趴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等再一次睁开眼帘,迷糊里感觉四周安静了下来,这时只见父亲用手一拉绳子,说声,罩住了!拉起我来,朝那董鸡窝跑去。鸡罩里一片扑腾,父亲掀开鸡罩一条缝,用手摸索着董鸡的两条细腿。让我惊喜的是,父亲先后摸出了一雄一雌两只董鸡。月光下,我看到雄董鸡头上那一片赤红的额甲亮的晃眼,用手摸了一下,感觉月光一样的冰凉水滑,触手可摸却又仿佛隔着很远很远……
去年夏天,回了一趟老家,头天晚上听了一晚上的董鸡叫。第二天早上起来,我奇怪的问父亲,老家的田地都抛荒十几二十年了,怎么还有董鸡出现啊?父亲气愤的说,董鸡、秧鸡每年还是有几只的,现在村里有几个为点小钱昏了头的人,他们卖来董鸡、秧鸡录音,整夜整夜的放,引诱董鸡过来求偶陷入脚套,或是安装捕网、陷阱等捕捉,看来是不把荒草丛里藏着躲着的几只董鸡、秧鸡抓干卖净他们是不甘罢休的!
哦,原来是这样!我听了无言的痛惜。犹记得三十多年前,那时还是提着煤油灯去小学堂上晚自习的年代。每个夏日晚上,小小教室安静的沙沙翻书声里,窗外流萤纷飞,远处稻田里董鸡“咯——咚——”、“咯——咚——”清脆嘹亮的鸣声传来,这时教学严格的邓李老师往往还会背着手进来巡视,又一次的提醒我们:读书学习要学习那董鸡啊!懂就说“咚”,不懂就说“咯咚”,不要不懂装懂啊!我们在老师走过后挤眉弄眼无声的笑里都感到了一份书香的宁静和一份催人奋进的鞭策。
三十多年的时间,在沧海桑田的自然变化中,在历史的长河里也顶多算得上是弹指一挥间吧,董鸡流淌于血液里的记忆应该还会记得祖祖辈辈迁徙往来的路线、求偶觅食的稻田、表达悲欢的鸣叫,可它如果再依着流淌在血夜里的记忆飞临这一块块已面目全非的土地,以前可以自由飞翔的安宁隐土为何如今变成了危机四伏的土地,它小小的脑子也会搞不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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