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诚英和胡适故事(胡适和曹诚英的神仙居)
□叶抒
杭州的夏天很热,有条件的人们纷纷外出避暑,近的到莫干山、天目山、普陀山,远的甚至跑到青岛、威海等海滨城市。其实杭州也有清凉世界,1923年,胡适就在烟霞岭南麓的烟霞洞躲过了酷暑,而且过的是“神仙生活”。
烟霞洞离杭州市区不过十来公里,交通方便,这里不仅清凉,而且幽静,景色优美。
曲径通幽处。
1922年底,胡适身体不适,在北京协和医院稍作治疗即出院。
1923年春旧病复发。有人建议他到杭州疗养。
4月29日,胡适来到杭州,住了四天。
此次一起来杭的有:任陈夫妇、朱经农、杨杏佛、赵志道、唐擘黄,共7人,分别住里西湖的新新饭店和旗下湖滨的环湖饭店。
胡适的学生汪静之闻讯,即邀集了在杭州的绩溪人曹诚英、胡冠英、程干埏、程本海、汪恢钧及曹诚英的同学北京人吴洞业,也是7人,去拜访胡适一行。第二天,14个人,热热闹闹泛舟西湖。
据汪静之晚年回忆说,“1923年春,适之师来杭,住在新新饭店,我去拜访”,“曹佩声(曹诚英,字佩声)是我的第一个恋人。我和她是从小在一块长大的”,“到15岁时我就懂事了,很喜欢她,就写了一诗给她,表示爱她的意思。她看了我的诗,说:‘你发疯了!我是你长辈呢,是你的姑姑。这样的诗我不要,还给你!’后来我还写了两首诗给她,她都还给我了。但她同我两人一直都是很好的,我们从来没有发生过冲突。”
曹佩声怎么会是汪静之的姑姑?
原来汪的未婚妻是曹诚英大哥的女儿,汪曹两家“指腹为婚”。汪的未婚妻不幸12岁即夭折。不过,汪曹两家依然你来我往。
1916年,26岁的胡适与江冬秀结婚,胡母冯氏选15岁的曹诚英做伴娘。
说来胡曹两家还沾亲带故,胡适的三嫂是曹诚英的胞姐,他俩是姻亲表兄妹。
婚仪堂上,胡表哥相貌堂堂,他的气度,他的学问,他的举手投足,都摄入曹表妹眸中,潜入心房。从此表妹对表哥的爱似潜流一样隐伏下来。然而胡适并没注意到那个小姑娘,那一束束脉脉含情的眼波。
1917年,曹诚英嫁上庄村的胡冠英。婚后不久她就离开丈夫,就读“杭州女子师范学校”。一个已经成亲的年轻女子不好好在家相夫,而是远离夫家抛头露面,这成何体统!婆婆对她十分不满,借口佩声结婚多年未有生孕,让胡冠英续小妾。受新思维影响的曹佩声毅然与胡冠英离婚。
婚约是解除了,但曹佩声的心结始终解不开,她的一首残词恰是此际心境的写照:“镇日闭柴扉,不许闲人到,跣足蓬头任自由。”
冥冥中似有神灵在牵引,就在这个时候,胡表哥来到了杭州。
胡表哥近距离接触中读懂了曹表妹的“眼波”。
胡适有记日记的习惯,日记是一个人最真实的思想,且听胡博士的心声:
“五月三日,在杭州,有两日脚很肿。游时,除这六人外,又有曹佩声、汪静之、胡冠英……”
绩溪7同乡,唯曹、汪、胡3人入胡博士的日记,曹列首位。
此次游湖,博士写下《西湖》一诗:“十七年梦想的西湖,不能医我的病,反使我病的更厉害了!然而西湖毕竟可爱。轻雾笼着,月光照着,我的心也跟着湖光微荡了。前天,伊却未免太绚烂了!我们只好在船篷阴处偷觑着,不敢正眼看伊了。最后是密云不雨的昨日:近山都变成远山了。山头云雾慢腾腾地卷上去。我没有气力去爬山,只能天天在小船上荡来荡去,静瞧那湖山诸峰从容地移前退后。听了许多毁谤伊的话而来,这回来了,只觉得伊更可爱,因此不舍得匆匆就离别了。”
诗中的“伊”是谁?
是表妹曹佩声!
自此,“佩声”的名字频频在胡适的日记里出现。
5月24日,“得书”中有佩声;
5月25日,“作书与佩声”;
6月2日,“收信佩声二”;
6月5日,“收信”中有佩声;
6月6日,“发信”中有佩声。
短短四天相聚,表哥念念不忘表妹,可见表妹的魅力!
6月8日,胡博士第二次来杭,仍然住新新饭店。
6月15日,胡适与高梦旦以及刚从绍兴赶来的蔡元培一起游“烟霞三洞”。在清修寺吃中饭时,胡适对这块清凉之地非常中意。高、蔡就力劝他在此地过夏。清修寺住持金复三是蔡元培的朋友,当时就敲定此事,租下三个房间。
胡适将他的侄儿胡思聪叫来一起休养。
6月24日,胡适搬进烟霞洞。
此时正值暑假,曹诚英无事赶来为胡适叔侄料理生活。
曹诚英与胡适。图片来自网络。
1990年夏天,颜振吾、程法德联袂采访汪静之,88岁的汪老将他们带到烟霞洞,说:“这清修寺东端的斋舍,就是当年胡适居住养病的地方,也是他和他的表妹曹珮声女士双栖双宿海誓山盟之所。”故地重游,六十多年弹指一挥,旧人已逝,旧物尚留。汪老不免唏嘘,“东端这排斋舍共有三个房间,胡适住最东头一间,曹诚英住中间一间,正好贴隔壁。此壁开了一扇门,因为胡适住的东间朝走廊无门,于是表哥就从此门经娟(曹诚英乳名行娟)表妹房间出入走廊。曹诚英住的房舍内加隔一层板壁,一分为二:卧室在里间,外间作起坐间,表哥、娟表妹共用。”
至于侄儿思聪呢,他的住舍远在大殿另一头的西斋,中间隔天井、厨房,相距足足二三十米。
从此进去即烟霞洞。
7月31日,胡适写了一首《南高峰看日出》,诗末附记云:“晨与任白涛先生、曹佩声女士在西湖南高峰看日出,后二日,奇景壮观,犹在心目,遂写成此篇。”
徐志摩最洞察胡博士的小技巧,他断言:“凡适之诗前有序后有跋者,皆可疑,皆将来本传索隐资料。”
8月1日,远在北京的胡太太江东秀来信表示感谢:“珮声照应你们,我狠(很)放心,不过他(她)的身体不狠(很)好,长(常)到炉子上去做菜,天气大热了,怕他(她),身子受不了……”
8月2日,胡适写了一首《送高梦旦先生诗为仲洽书扇》。
仲洽是高梦旦的爱子。胡适在诗中写高氏父子“像两个最知心的小朋友一样”,用福建话背诗,背文章,作笑话,作长时间的深谈,“全不管他们旁边还有两个从小没有父亲的人,望着他们,妒在心头,泪在眼里”。
“两个从小没有父亲的人”,即胡表哥和曹表妹。表哥表妹同病相怜,惺惺相惜,情理中。
8月17日,胡适作《怨歌》:
那一年我回到山中,
无意中寻着了一株梅花树;
可惜我不能久住山中,
只匆匆见了,便匆匆他去。
……
烟霞此地多。由CFP提供。
“梅花树”即曹表妹。地球人都知道,曹诚英爱梅,常以梅自喻。
自6月24日上山,直至10月5日离开,胡适与曹诚英在烟霞洞整整住了102天,做了三个多月的“神仙”。
胡适有个好习惯,每天记日记,不知为何这个好习惯自6月9日起被打破,直到9月9日才以《山中日记》续笔。
整整三个月的空档!
这三个月是胡博士太忙没时间记?还是这段时间的日记不便示人?胡博士没有告诉大家。
不过后来的《山中日记》还是透露了不少信息。
且看日记。
9月11日:“桂花开了,秋风吹来,到处都是香气。窗外栏杆下有一株小桂树,花开得很繁盛。今天早上,门外摆摊的老头子折了两大枝成球的桂花来,我们插在瓶中,芬香扑人。”
12日:“晚上与佩声下棋。”
13日:“今天晴了,天气非常之好。下午我同佩声出门看桂花,过翁家山,山中桂树盛开,香气迎人。我们在一个亭子上坐着喝茶,借了一副棋盘棋子,下了一局象棋,讲了一个莫泊桑的故事。到四点半钟,我们仍循原路回来。下山时,不曾计算时候;回来时,只需半点钟,就到烟霞洞了。”
陟屺亭。
14日:“同佩声到山上陟屺亭内闲坐。我讲莫泊桑小说给她听,上午下午都在此。”
16日:“与佩声同下山。她去看‘松竹友梅馆’管事曹健之(贵勤),我买了点需用的文具等,到西园去等她。”
17日:“下午客去后,睡了一觉,醒时已七时半,明月入户,夜饭早已吃过,山中人以为我们都下山了,当家的叫了一个仆人在厅上铺席守夜,正要睡下去了!这两天行路稍多,睡眠稍少,故疲倦易熟睡,竟至如此。”
18日:“下午与娟下棋。夜间月色甚好,(今日阴历初八)在月下坐,甚久。”
19日:“与佩声出门,坐树下石上,我讲一个莫泊桑的故事给她听,夜间月色不好,我和佩声下棋。”
21日:“早九点,同娟及山上养病之应崇春先生的夫人坐轿子去游云楼……在云栖吃饭后,我们下山,仍沿江行,过之江大学,到六和塔。我与娟登塔顶纵观,气象极好。”
26日:“今天游花坞,同行者,梦旦、行知、佩声、复之夫妇……”
27日:“旁晚与娟同下山,住湖滨旅馆。”
28日:“今天为八月十八,潮水最威,我和娟约了行知同去斜桥,赴志摩观潮之约。……晚上在湖上荡舟看月,到夜深始睡,这一天很快乐了。”
29日:“君武至十点半才起,他邀我和娟同去游李庄。”
10月1日:“夜间与娟下棋。”
……
胡适。图片来自网络。
没有不散的宴席,哪怕是“神仙”。
10月3日,表哥与表妹终于要分手了。第二天,曹诚英就要回杭州女师读书,胡适也要回上海办事,“蜜也似的相爱”即将结束。离别前,两人“偎着脸哭了”。
10月4日凌晨,胡适写下一段十分哀婉的日记:“睡醒时,残月在天,正照在我的头上,时已三点了。这是在烟霞洞看月的末一次了。下弦的残月,光色本惨惨,何况我这三个月中在月光之下过了我一生最快活的日子!今当离别,月又来照我,自此一别,不知何日再继续这三个月的烟霞洞山月的‘神仙生活’了!枕上看月徐徐移过屋角,不禁黯然神伤。”
“神仙生活”结束了,那幸福的影子始终在胡适脑际萦绕不散。
10月5日胡适请朋友吃饭辞行,到女师访叶校长,“娟也出来见我”。临行前,曹佩声又去旅馆看胡适。胡适六点十五分上车,十一点到上海,住进沧州旅馆,发出两封信,一封致冬秀,一封致娟。分手才几小时,就写信,这种相思,不能说不深了。
10月8日到16日胡适几乎每天都收到曹佩声来信,有时甚至一日两封。
10月19日,分别不及半月,胡适第三次来杭州。
10月21日:“与徐志摩、朱经农、曹佩声同游西湖。”
10月23日:“我昨天邀云卿兄妹(曹云卿、曹佩声兄妹)及节甫、健之游湖,今天他们都来了。我们在壶春楼吃中饭,游了湖上几处地方,我送他们进城。到胡开文小坐,到王润兴吃饭。此处是一个小饭馆,却最有名,杭州人称为‘王饭儿。’太晚了,娟不能回校,遂和我同回旅馆。”
10月26日,胡适仍在杭州,发了一封信给曹佩声。
10月27日:“娟借曹洁甫先生家内厨灶,做徽州菜,请经农、志摩和我去吃饭。中饭吃‘塌果’,夜饭吃‘煱’。……两餐味道都极好。大家都很痛快。”
10月30日:“今日离去杭州,重来不知何日,未免有离别之感。”
洞内的佛像。
滴水观音。
观音像。
胡适一首白话诗说;“……自从南高峰上那夜以后,五个月不曾经验这样神秘的境界了。月光浸没着孤寂的我,湿润了我孤寂的心……多谢你能来,慰我山中的寂寞,伴我看山看月,过神仙生活。匆匆离别便经年,梦里总相忆。人道应该忘了,我如何忘得。”
《烟霞洞》则写道:“我来正值黄梅雨,日日楼头看山雾。才看遮尽玉皇山,回头又失楼前树。”
《烦闷》:“放也放不下,忘也忘不了。刚忘了昨儿的梦,又分明看见梦里的一笑。”(这念念不忘的笑者自然是曹表妹!)
现有胡适在日记上有关曹佩声的最后一次记录是1941年1月6日:“吴素萱来信说,佩声去年六月病倒,八月进医院。”
舒啸亭。
胡适,民国时期的海龟,大文豪,新文化运动的旗手。
江东秀,麻将精,大字不识一斗,裹小脚的河东狮,颜值也不高。
曹诚英,五岁上私塾,读《孝经》《弟子规》《四书》《幼学琼林》,偏爱文学,尤爱诗词。
这两个女人摆在一起,胡适爱谁?焦大也知道。
但最终与胡适过一辈子的不是曹诚英,而是江东秀!
胡适最终还是冲不破旧伦理的束缚,破茧成蝶!
胡适死后,蒋介石送了一副挽联:“新文化中旧道德的楷模;旧伦理中新思想的师表。”
作者简介:叶抒,浙江大学出版社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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