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王侯真实故事(王帝囚)
汉昭帝元平元年,也就是公元前74年四月十七日,汉昭帝刘弗陵驾崩了。刘弗陵死时二十一岁,按道理也该有儿子了,但由于他的皇后才15岁还未到生育年龄,霍光又不让他宠幸其他宫嫔(注1),所以憋屈的刘弗陵最后连一个子嗣都没留下来,这下可烦透了满朝文武,皇帝无子那就只能从诸王中另立一个了,但立谁好呢?这事情太敏感不好弄啊!
霍光一时也懵了,但没办法,他是大将军大司马,这时候他不站出来谁能站出来,于是霍光大手一挥:大家不要慌,天塌了,我顶着。
武帝刘彻有六个儿子,除幼子刘弗陵即位为君外,其他五个儿子中,长子刘据因巫蛊之祸死于非命,三子燕王刘旦因谋逆事败自杀,次子齐王刘闳、五子昌邑王刘髆又早已去世,最后只剩了个四子广陵王刘胥,这皇帝想来应是他的了。但霍光表示不同意,这刘胥让他头疼。
刘胥让霍光头疼的有两点:第一,刘胥身材壮大,力能扛鼎,还能空手与狗熊猛兽搏斗,几十个壮汉都近不了他身;同时却又放荡不羁,喜欢倡乐逸游;总之,这家伙太猛太浪,一旦触怒龙颜,霍光可别被他打死!第二,刘胥和刘旦为同母所生,关系匪浅,当年刘旦谋反就是被霍光搞死的,现在要是他当了皇帝,霍光等人那还能有活路吗?
况且,让哥哥来继承弟弟的皇位,汉朝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这可是违反礼制的。
看来刘胥是不能选了(注2),那选谁呢?霍光忽然想起早死的昌邑王刘髆还有个儿子刘贺年方十九,又根正苗红,可以先将他过继给刘弗陵当儿子,以此即位称帝,岂不妥当?更重要的是,刘贺父母双亡,舅公李季、李延年又奸乱后宫被灭族、另一个舅公李广利也逃亡匈奴而死,这刘贺无依无靠、没有外戚,立他正好符合汉武帝杀钩弋夫人而立刘弗陵之原则,对汉室皇统的延续极为有利。
好,就选他了!
而关于此事,后将军赵充国是坚决站在霍光这一边的。稳定,关键还是为了稳定啊,以刘胥的爆脾气,他要是当了天子,必然与霍光一党日夜争斗。那国家还能好吗?
消息传到昌邑国(今山东巨野),刘贺太意外了,苍天啊大地啊,这是哪位神仙姐姐给我扔下来的大馅饼啊,于是立刻收拾包袱,一路跑死马,飞奔到达长安,即天子位,满朝君臣,皆大欢喜。
然而大家很快就发现,他们都错了,刘贺为天子,这是一个悲剧,君臣两方面都是悲剧。
首先是刘贺发现自己当皇帝后,行动没有原来自由了,生活也没有从前快活了,首先必须认只比他大两岁的叔叔刘弗陵为继父,并为他发丧,给他守孝,给他哭灵,哭不出来也得哭,哭完了还得面对一帮板着脸说话的老臣,个个无聊兼无趣,真没劲,还是从前昌邑的臣子好,那怎么办?破格提拔他们呗,全来长安当大官儿,陪自己享福,同时壮大自己的实力,以对抗讨厌的霍光。
其次是霍光也后悔了,这刘贺贪玩无度,不尊礼法,在先帝丧期竟敢强抢民女、宴乐喧嚣、淫乱昭帝宫嫔;更重要是,此人竟毫无感恩之心,一点儿不把拥立他的这些先帝老臣放在眼里,却将昌邑国两百多臣仆全带到长安来,将他们越级提拔,充塞内朝,妄图抢班夺权,真是太不懂事儿了。
霍光又想起,当年汉文帝刘恒一上台也是大力提拔代国旧臣,在不露声色之中掌控了禁卫兵权,结果,狡兔死走狗烹,一代名将周勃竟被整的那么惨。文帝还算是个仁君,讲点游戏规则,只安插了一个郎中令张武与一个卫将军宋昌;可刘贺呢?竟一口气带来两百多个抢饭碗的,还特许他们随意出入皇宫,甚至私自变更汉节(注3),又将其昌邑王相安乐任命为长乐卫尉,意图控制上官太后所居的长乐宫。这可就触碰到霍光的底线了。上官太后虽然只有15岁,但大汉以孝治天下,所以在法理上,她是唯一可以下诏废立皇帝的人,也是霍光在非常时刻起关键作用的一张王牌。在这种情况下,霍光终于决定,立刻下手,先下手为强!
于是,六月二十八日,霍光召集长安所有“秩中两千石”以上的高官、列侯、将军,以及大夫、博士等文职参谋人员召开常委扩大会,说咱们千挑万选,还是瞎了眼睛挑错了,为了不要一错再错,我提议,咱们再把他废掉吧。群臣不敢回答,霍光的小弟田延年就举剑喊道:“霍老大这是为国为民啊,群臣后应者,臣请剑斩之。”大家吓了一跳,赶紧举手通过,废!
但以臣废君,史上无此先例啊,当然,据说在远古贵族共和时代,商朝开国辅臣伊尹曾废商王太甲,但那是传说啊,且商王与皇帝还是有区别的。自从秦皇汉武奠基皇帝制度以来,皇帝便是受天命而至尊无上、超越众生的存在,谁能废他?
但霍光等人还是发现了一个微小的操作空间。原来,按照汉朝礼仪制度,新帝即位后,必须还要亲自去拜谒高帝庙,继承天命(注4),才算是最终完成了所有的即位仪式。而刘贺此时即位已二十七日,却仍未去拜谒高庙,也就是说还未接受天命,只能算个“实习皇帝”。当然,这也许是霍光在故意拖延不让他去,以便进一步考察进一步规劝(注5)进一步谋划。
于是,当日霍光、赵充国等三十一位重臣便联名上书太后,将皇帝刘贺“拉下马”来,这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被废的皇帝,史称汉废帝。
群臣本来上奏想将刘贺废徙房陵,但太后开恩,最后还是将其谴归昌邑,但昌邑王是当不成了,其国改为山阳郡,刘贺成为庶人,被软禁在原昌邑王府中,好在所有王家财物予以保留,并得到两千户的汤沐邑养老。虽然刘贺当时还年轻得很。
以臣废君这种惊天大事,却进行的这么容易这么顺利,不仅因为霍光位高权重,且与丞相杨敞及后将军赵充国的支持密不可分。杨敞出身弘农杨氏,还是司马迁的女婿,在士人中有一定的威望;而赵老将军向来以公正持重闻名,在军界极有影响力,他们的态度可以影响一大批人。
这就是赵充国,比起诸多武将来,他不但会打仗,而且懂政治、通官场、会站队,又赤诚无私,无可指摘,所以无论政坛上多少大风大浪,他都可以屹立不倒。
这里再顺便说一下刘贺的结局。刘贺做了十一年寓公后,政权已经稳固的后任皇帝汉宣帝决定给他的归宿做一个合理安排。经考察,刘贺在昌邑还算老实,没有干啥出格的事情,也没说啥出格的话,且大家曾同受霍光积威之苦,有同病相怜之情,于是宣帝大发慈悲解除了他的软禁,并封其为海昏侯,食邑四千户;只是地方不够好,乃南方蛮荒湿热之地(海昏侯国在彭蠡泽西南湖畔,即今江西南昌北),当时江南地广人稀,四千户的侯国已算是超级大邑,刘贺被封于此对我国南方历史的发展亦有一定的里程碑意义。
另外,宣帝将刘贺远封江南,也是为了进一步消除他的政治影响,所以不许他参加祭祀宗庙的活动,以避免这位前废帝有机会与宗族诸侯勾连,或被有心人所利用。刘贺也知道,宣帝让自己远离朝廷是非,或许也是一种保护,但不能参加宗庙祭祀,这岂不等于等于被逐了刘氏宗族么?所以他颇有些愤慨(注6),加之又患了严重的类风湿关节炎(注7),身体越来越坏,结果四年后便郁郁而终,享年仅34岁。也不知汉宣帝在长安听闻他这位堂叔英年早逝后,是会落下同情的泪水,还是感觉总算了了一桩麻烦事。
当然,刘贺虽在政治上失意,在生活上还是很奢侈的,毕竟父子两代曾坐过二十几年的王,积累了巨额的财富,在2011出土的南昌海昏侯墓中,考古人员发掘出了一座十几吨重的铜钱山,以及478件合计115公斤的金饼、金板等名贵金器,超过了全国汉墓此前出土金器的总和(注8)。还有,宣帝不准刘贺葬以玉衣,他的墓葬就用了比金缕玉衣还珍贵的金缕琉璃席,其下还放置了一百块金饼,真是有够土豪。
图:金缕琉璃席
此外,墓中还出土了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随葬品共两万件,如今都存放在江西省博物馆展览。看来当年汉武帝真是宠爱李夫人母子啊,这些黄金铜钱珍宝就是不算文物与艺术价值,都可值数十百亿。这就是汉朝历史上在位最短皇帝的一生,除了钱,他什么都没有,名声更是臭的几乎成为了昏君的代名词。
另据霍光称,刘贺经调查在担任皇帝一职短短27天的时间内,竟干了1127件坏事,平均每天四十件,就算不吃不睡每个小时都得干两件坏事,完全是烂人一个!!又据说在揭发刘贺劣迹、并送他滚蛋的时候,霍光眼泪涟涟,叹息不止,大有怒其不争之意。
瞧这气势,简直比当年刘邦宣布项羽十大罪还夸张。霍光的政治斗争本领,堪称犀利,且令人发笑。
刘贺这个人,或许当真因为年幼丧父缺乏严格管教,而有些年轻率性,不懂规矩,但也不至于是个烂人,从2011年发现的南昌海昏侯墓中出土的大量乐器,一万多枚儒学、医学简牍,还有随身书刀以及孔子像屏风来看,这位刘贺应该还算是一位情趣高雅、且有一定文化修养的贵胄。事实上,刘贺的老师王式乃《鲁诗》宗师级大儒,其学生有名者有张长安、唐长宾、褚少孙等。刘贺师出名门,儒学素养绝不会低;《汉书》中那个不学无术的荒唐烂仔,应该是个被史书“虚构”出来的人物,目的是就为了确立后代皇帝的即位合法性。其实刘贺最大的错误,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实力不够的情况下,贸然触碰老臣们的核心利益,并将残酷的权力斗争设想的太过简单,实为自取灭亡。
对于一个在朝廷没有任何根基的藩王,想要入京为帝,只有两条路走,要么在人事安排上完全顺从霍光这帮拥立大臣,维护他们的既得利益,使他们无理由废黜自己,然后借助自然规律的帮忙等霍光自己老死,就如后来的汉宣帝刘病已;要么用官爵重重封赏回报这帮拥立老臣,以换取仅安插几个亲信进入禁军,然后一步步等到时机成熟后再夺权,就如之前的文帝刘恒;可是刘贺这两条好路都没走,只懂搞一些不知所谓的小动作,结果当然就只有被废黜这一条路可走。
当然,从后事的发展来看,此次废帝事件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据《汉书·霍光传》记载,刘贺被废后,他的两百多个旧臣以“辅弼失职”、“知情不报”之罪,全被霍光处于死刑,这些倒霉蛋在押赴刑场的途中,愤愤不平,竟然一齐呼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看来,在废黜新帝的事件中,似乎还存在史料未曾记载的幕后隐情。或许有一种可能:昌邑王的旧臣们打算除掉霍光,将旁落的政权统一到新帝的手中,但显然其政变计划泄露了,结果反被霍光先下手为强。假若这一假设成立,那么在昌邑王二百多名旧臣中,以曾经进谏昌邑王为由而被赦免幸存的昌邑国中尉王吉和郎中令龚遂二人,就有充当政变计划告密者的嫌疑。
当然,对于这一群初来乍到的外来势力,尚未能掌握长安一兵一卒,就想跟树大根深的霍光斗,也是很好笑。刘贺则更幼稚,竟以为换个卫尉换个节就能控制宫禁,殊不知霍光已在内朝经营了数十年,禁军郎卫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谁会去听命于一个初来乍到、毫无恩威的外来集团?所以说王吉与龚遂二人,才是真正的识时务者(王吉与龚遂在昌邑国所任职务,也恰好就是掌握军权的武官)。龚遂后任渤海太守、水衡都尉,王吉后任博士谏大夫,二人都借此一举摆脱了自己“左官”的低微身份,成为宣帝时名臣。
注1:皇后是霍光的外孙女,霍光想让她独享与皇帝的交媾权,以生下皇子巩固霍家的地位。
注2:二十年后,公元前54年,刘胥最终还是以诅咒皇帝被问罪。于是,他也学着他哥刘旦一样,与子女妃妾痛饮,并鼓瑟歌舞,唏嘘了一番,然后以广陵王绶带自缢而死。他宠幸的两个妃妾也随他自尽而死。生在帝王家,命运总是出奇相似。
注3:即改变节上面节旄的颜色,以控制节的发放,来控制军队。
注4:这说明在当时儒家的受命思想中,汉代皇帝并非代代都是受天命而登上皇位的,接受天命的只有高祖一人,高祖子孙则是从高祖那里继承的天命。他们只有通过拜谒高庙,才能将受命思想和世袭制度结合为一体。
注5:霍光为此还曾选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员太仆丞张敞(即霍光死党太仆杜延年的副手)给刘贺上书,提醒他“国辅大臣未褒,而昌邑小辈先迁。”希望他能懂点政治规矩,可惜刘贺依然置若罔闻。值得注意的是,刘贺被废后,昌邑国除,改为山阳郡,张敞又被霍光任命为山阳太守,负责监视刘贺。
注6:关于刘贺到了海昏之后的生活与心绪,郦道元《水经注》有述:“其水(潦河)东北径昌邑城,而东出豫章大江,谓之慨口。昔汉昌邑王之封海昏也,每乘流东望,辄愤慨而还,世因名焉。”
注7:据《汉书·武五子传》记载,地节四年(公元前66年)九月,汉宣帝派山阳太守张敞去察看刘贺的情况,张敞汇报说刘贺“为人青黑色……疾痿,行步不便。”所谓“痿”病,颜师古注为“风湿不仁”,即类风湿性关节炎,这是一种非常严重的免疫系统疾病,不仅会导致“四肢拘挛,膝痛不可伸”,还会累及多脏器、多系统,患者非常痛苦。西汉末年的汉哀帝也有这种可怜的毛病,结果二十五岁就去世了。
注8:西汉诸侯王墓中也有出土铜钱以及金饼等金器,但铜钱最多不过数吨(梁王刘武墓5.5吨),金饼最多不过数十枚(中山靖王刘胜墓40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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