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繁华但是没有存在感的城市(乡愁中的现代性)
1972年,余光中创作《乡愁》: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1989年,张婉婷的《八两金》问世,让我们看见了那“浪漫而略近颓废的,带着像感冒一样的温柔”的乡愁。前者用文字缅怀,后者用影像追寻,于是有了那些看山思水流的诗篇,触景进乡愁的电影。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经历过“香港电影新浪潮”的导演张婉婷开始拍摄一系列反应移民情感和生存状态的电影,其中,《非法移民》、《秋天的童话》、《八两金》被称为“移民三部曲”。
作为一个香港导演,张婉婷始终以香港人的身份来书写“乡愁”,这份“乡愁”中不仅是一种情感,也是对历史的重构。我并不喜欢对历史进行沉重的书写,我一直认为,我们经历过的就是历史,所以的悲喜都无法重现,那种过分的沉重,是创作者为赋新词强说愁。
在张婉婷的《八两金》中,历史是一种陪衬,是幽默的配角,没有时间带来的厚重感,玩笑般的轻描淡写,消散了观者的焦虑和不安。作为“移民三部曲”之一,《八两金》将背景设置为改革开放初期,偷渡赴美的猴子十六年后“衣锦还乡”。归途中,遇见意外,在留遗言时,表达了对父母家人的愧疚。到家之后,猴子像许多多年未曾回来的归乡客一样,无法适应家乡的变化。
之后,又遇见了童年时的表妹,和表妹一起回乡下。在回乡的过程中,两人之间的情感逐渐有了变化,表妹已经订婚,即将开始新生活。猴子也在父母的安排下开始相亲,回归正常生活。
在《八两金》中,爱情是一种被遗忘了的梦想,张婉婷总是将爱情放在恰如其分的时候,不管是开始还是结束都是如此。她巧妙地规避了爱情中的世俗性,保留了一份纯真,让爱情成为一种乌托邦式的美好存在。
乡愁和历史一样,总是可以被无限阐释,既可以冷静理性,也可以深情克制。
历史从来都不是只有一面,乡愁也是如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乡愁,既可以冷静理性的,也可以是深情克制的,还可以是热烈奔放的。张婉婷在《八两金》中,将“乡愁”变成罗大佑的音乐,变成罗启锐的故事,变成啼笑皆非的回乡之旅。
作为导演,张婉婷试图通过“乡愁”串联起一部电影的起承转合,作为香港人,“乡愁”是张婉婷反思一座城市历史,寻求身份认同的线索。她放弃了大多数女性导演偏好的爱情故事,将关注点放在了惊心动魄、诡谲多变的近代,并通过普遍性的情感对这段历史进行了重新解读。
《八两金》是一部关于“乡愁”的电影,也是一部关于历史的电影。墙上的标语、舞厅的音乐、乡间的交通工具都是时代的折射。张婉婷将话语权全部交给了影像,通过一段漫漫归乡路,串联起了过去、现在和未来。没有厚重和深刻,取而代之的轻松的回忆和恰到好处的情感流变,与其说张婉婷在重构历史,不如说她在还原那些曾经生活在那些时代的人和事。
猴子偷渡到美国,遗憾的是并没有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熬不过思想之苦,他借来首饰,买下许多“礼物”“衣锦还乡”。导演张婉婷并没有对猴子的美国生活进行详细的刻画,寥寥几个镜头就足够勾勒出他在美国的不如意。问朋友借首饰、手表,买中国制造的美国礼物、一口不怎么标准的英语。不是因为他不够聪明,不够努力,而是因为对美国而言,他是外乡人,是这个国家的借住者。
张婉婷在这里用女性视角来审视这个叫做猴子的人,她并没有赋予这个男人更多的悲情,而是给他足够多的好运让他回到了曾经誓死不归的土地上。电影中的情感和历史在无声无息见相互渗透,就如猴子和表妹之间的情感。
阐释历史是为了面向未来,理智如张婉婷,她让两个人相遇又让两个人分离。让猴子回到故乡,让表妹离开故乡。归来和离去在这里成为一种宿命,也成了香港的未来。或许,香港在张婉婷的心中已经成了一座孤岛。
乡愁的本质是一出悲剧,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回不来。
每一位导演都有自己讲故事的方式,不同的叙事方式会赋予电影不同的魅力和体验。在张婉婷的电影中,没有故作深沉,也没有轻狂调笑,她的电影始终保持着浪漫的悲情色彩。
在描述猴子回乡见闻的时候,张婉婷采用了纪录片式的表现方式,比如,猴子得知妹妹怀孕之后,还没来得及送上自己的祝福,就被妹夫告知,现在管的严,不能生二胎,不得已只能回乡下生。和表妹在舞厅见面的时候,因为舞姿过于夸张,被舞厅管理员警告。猴子乘坐巴士回乡的时候,车上人满为患,猴子刚刚抬起脚,就让旁人钻了空子,放下了一只装着公鸡的竹篮,猴子只好将一只脚抬起来。
这些啼笑皆非的细节虽然让人忍俊不禁,然而玩笑的背后终是时代的种种无奈。猴子和表妹的回乡之旅,在船歌的伴奏下,两个人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然而,这短暂的温情只是一种乌托邦式的存在。所有人都期待着有情人终成眷属,可张婉婷却用她一贯的冷静克制,让两个人走上了不同的路。
表妹已订婚,她即将名正言顺的去美国。猴子也开始相亲,他将重新开始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还没有出国的表妹尚未理解那分沉甸甸的乡愁。从美国归来的猴子,也无法将那种压在胸口的“乡愁”告诉表妹。或许在某些特殊情感面前,人们往往会陷入失语状态。
这种乌托邦式的爱情决定了电影的悲情成分,也决定了乡愁的本质。张婉婷行云流水般的镜头,将两个成年人推到了命运的十字路口,并没有给他们过多的思考,又让他们南辕北辙。故事戛然而止,将所有的遐想空间都留给了观众。
乡愁是一种真实存在的虚无,是从现在走向过去的石桥,是一场充满预言的梦。
《八两金》不仅是一部关于乡愁的电影,也是导演张婉婷个人风格的完美呈现。学戏剧出身的张婉婷对电影结构、视觉符号、声音框架有着独到的理解。她将从戏剧中学来的知识用在电影中,实现了导演多余故事的把控以及对节奏的掌握。
张婉婷的电影基本上都有爱情元素,但影片内涵却不是爱情,在阐述“乡愁”时,用了大量的时代性符号来凸显乡愁的多义性和多元化。猴子离开时的历史时间和时代背景,回乡时的大幅标语和文娱活动,乡间的交通工具、风俗礼仪等,都制造出了一种断裂感。
猴子借来手表和首饰,是为了象征自己的财富和地位,回到汕头和别人沟通时,总是夹杂着英语,表明了自己曾在国外,这些细节让故事的悲剧性得以显现,这种悲剧性放在“乡愁”中,便是一种虚无。猴子并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但他这样做了。或者说,猴子在强调这些行为的意义,但对其他人来说这种行为毫无意义。
张婉婷的镜头既有写实的部分,也有写意的部分,当表妹下河去找船家的时候,镜头捕捉了一副山水画,短暂的停留之后,镜头回到了人物身上,导演在此通过镜头勾勒出山水的静谧之美,而这正是“乡愁”中的诗意。
这些风景或许百年未变,但对猴子来说,这幅画卷是崭新的存在。曾经出现在他的记忆里,此刻出现在他眼前,未来还将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张婉婷曾经说,生命不在乎那个现实到底是怎么样,因为所有的东西最后都会变成回忆。
乡愁也就是一种回忆,这种回忆通往过去,通往真实存在过的虚无,它是一场充满预言性质的美梦。乡愁在这里是轻盈灵动的,等待着归来的猴子将它填满,等待着即将远行的表妹将它带走。
香港是一个现代化步伐非常快的城市,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来,香港经济飞速发展,它迅速脱离了传统文化的桎梏,迅速转型之后,进入资本主义社会。伴随着丰裕的物质生活,大量社会问题和精神问题也开始出现。
有很多导演都在自己的作品中试图反应出这些问题,有些导演用死亡来表现冷漠和自私,有些导演用离开来表现欲望和不满,有些导演用生离死别来表现情感流变。而在这些问题中,“移民”带来的身份错位和自我迷失始终是香港电影的内核。
作为移民社会,香港有一种天然的不安全感,这种不安全感弥漫在很多香港人的生活中。正在美国留学的张婉婷正面对着香港的移民大潮,她通过对这个群体的关注,开始追溯漫长的历史,开始自己的寻根之旅。她通过故事,通过影像,将这种复杂的情感呈现出来。在她的镜头中,那些离开的人苦难深重,而那些回来的人无处安放。乡愁,在这里变成了借口。
在张婉婷的“移民三部曲”中,《非法移民》是表现力度最强的一部,这部电影展现出来的是移民家庭的血泪史。《秋天的童话》是一部关于爱情的残酷物语,移民生活依然是主要的表达内容。《八两金》是比较温和的一部,张婉婷在这部电影中对移民生活进行了总结,爱情、亲情最终都将安放在故土。
他乡安放不了灵魂,故乡又安置不了肉身,从此,便有了乡愁。喧嚣的城市无法安抚静默的灵魂,乡间的宁静留不住对繁华的渴望,于是,理想变成了孤独。这大概就是乡愁中充满矛盾的现代性——城市不是天堂,故乡依然寂寞。
,免责声明:本文仅代表文章作者的个人观点,与本站无关。其原创性、真实性以及文中陈述文字和内容未经本站证实,对本文以及其中全部或者部分内容文字的真实性、完整性和原创性本站不作任何保证或承诺,请读者仅作参考,并自行核实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