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挺好之苏家（主播专栏都挺好）

作者：央视新闻频道主持人 王言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都挺好》的好演员

对于《都挺好》，不知道有没有朋友是和我相似的追剧模式呢：

看到苏明玉和石天冬谈恋爱的戏份，快进～——为什么要再次走进《欢乐颂》里安迪和小包总谈情说爱的片场呢？

看到蒙总装病搞集团“大清洗”的戏份，快进～——这不也是《欢乐颂》里包氏集团内斗桥段的翻版吗？

可是，对于倪大红饰演的老爸苏大强的每一场戏，一定是一秒不落地津津有味地看完。我看苏大强这个“作精”、“窝囊废”老爹花样作死就像他自己躺在沙发上吃鸭脖子一样津津有味。

对了，吃那两盒鸭脖子可是给了好几组镜头来展示哦，坐着吃、叉着腿吃、斜躺着吃、最后平躺着吃。鸭脖的香辣可口肯定是一样的，可倪大红的演技细致到了每一块儿鸭脖的嚼法都不一样！

《都挺好》不好人设和情节都有阿耐另一部小说《欢乐颂》的影子，虽然从小说出版的时间顺序来看，《都挺好》更早。但是《都挺好》中的重要人物——苏家老爸苏大强，实在是绝无仅有，登峰造极。

一个人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相反地，一个人不做好事并不难，难的是像苏大强同志这样一辈子不做好事。

当然，苏大强这个角色很可恶，但他的恶绝不是作奸犯科、祸国殃民的大恶，他的恶都是小恶，是你我这些正常人都或多或少沾染着的一种小恶，但当这种种小恶集合在了一起，当这些小恶一个个地被发挥到了极致，我们才发现这些“孤木不成林”的小恶是多么可怕，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恶多么令人印象深刻。

简单说两个苏大强同志的恶：

比如逃避。其实，我们很多人遇事都会逃避，会鸵鸟政策，就像大哥苏明哲因为失业不能接爸爸到美国生活，打电话知会一声后连理由也不编一个就直接关机了。

但苏大强几乎是事事逃避：妻子不给女儿买复习材料，他假装上厕所；妻子执意扼杀女儿读名校的理想，他假装看报纸；在二儿子家，他最常见的动作就是忙不迭地回屋关紧房门；面对亲闺女，他最惯用的手段就是脸贴墙站着，装可怜。

比如自私。可能我们都会自私，比如人设还算可爱的二嫂面对受到暴力侵害的三妹，还是一心想着：能不能请你高抬贵手把我老公放出来啊？

但苏大强几乎是自私到了极致，成了一个极品的“自私精”：儿子和儿媳离婚了，一点儿不影响他吃烤肉的心情，但一听说儿子净身出户把房子让给了女方，他扭头就走，其实是生怕没家了的儿子要住到自己家；二哥暴打三妹进了看守所，二嫂一家轮番上阵来央求他，他不仅不情愿去找闺女求情，反而一心催着大哥赶紧给他买新房搬出去，只顾着自己眼前清净；养育三个子女，他事无巨细地记账，二哥气愤地说：“你两串糖葫芦都记账啊！”他含含糊糊地挤出一句：“反正我和你妈没吃！”——只要他没亲身享受到的，只要不是给自己花的钱，他每一分都心疼至极。

倪大红让苏大强这样一个典型的“小人”，一个夸张化的小人，被观众接受了，被观众恨得牙痒痒。

听说，有多场他和郭京飞的对手戏都是两位演员自己在片场对词儿后一点点磨词儿、加词儿、调整词儿；听说，《都挺好》小说的原作者和电视剧的编剧阿耐也对倪大红大加赞赏“他演的角色比我写得更丰富”。

所以，电视剧是当代的长篇小说，但从好演员的角度衡量，电视剧是有超越小说的可能性的。因为小说中的角色实现要靠读者的自我想象，读者的想象只能确保人物形象的下限，却很难想象出具备专业素养和那些具有丰富经验的演员的“神级”演技。

这个话有点绕，我举个例子。

《平凡的世界》，我看小说时完全沉浸在作者的笔墨里，我数度感动却不曾情绪特别激动。在我的想像中，一定不会有差演员，不会有“流量大、没演技”的那类演员，我想像中的孙少平、孙少安、田晓霞、田福堂都是能打100分的好演员；

看电视剧时，可能有一些演员没能达到我想象中的预设，只能给他们打80分，甚至及格分。但是，当我看到田晓霞牺牲时，尤勇饰演的田福堂听闻女儿死讯，发着呆，失魂落魄地一步步走出房间，流不出眼泪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扔下身后一头雾水的指挥抗洪救灾的官员们。这一幕尤勇的演绎我是想象不出来的，所以我的眼泪是夺眶而出的。

对于电视剧《平凡的世界》中，王雷对少安超越原著精神的出色诠释，尤勇、刘威这些老戏骨细致入微的演绎，我必须打120分，甚至150分。

我也不曾对小说里的苏大强这个人物有如此深刻的印象，但看了电视剧里的苏大强，真的是叹为观止：世上竟会有如此吝啬之人，世上竟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世上竟会有如此“窝囊废”的老爸！你哪怕明知道他的演绎有些夸张、有些极致，你依然觉得苏大强是真实的。

那佝偻着的身子、偷眼喵的眼神、沙哑嘟囔的语音、时时紧缩的眉头、耷拉着的眼袋、还有那些匪夷所思的瞬间变脸，倪大红的这些设计都是我穷极想象也想象不出的。所以说如果我能给小说中的苏大强打80分，那么电视剧中的苏大强我愿意给150分。

除了倪大红老师，大家对《都挺好》的点赞点也集中在：演员演技集体在线和剧情现实主义浓烈。

的确，主演姚晨对一个“安迪悲惨身世” “曲筱绡厉害手腕”合体的苏明玉，演绎准确，她的演技就像在电影《找到你》里一样发挥稳定，除了偶尔的撒娇还是很有“郭芙蓉”的影子外，其它都挺好。

郭京飞充分证明了“好的话剧演员演电视剧一定不在话下”的道理，一个有暴力倾向的妈宝男角色被他塑造得又可恨又可怜，以至于我印象中豆瓣短评榜长期被一条“想要暴打郭京飞”的评论霸榜。当然，我们都理解，网友们想要“暴打”的是郭京飞饰演的二哥苏明成；

当然，还是要夸倪大红。他饰演的苏大强更是一个很可能会成为影史经典的“中国版老葛朗台”的形象。记得李明启老师笑谈自己刚饰演完《还珠格格》的容嬷嬷那阵儿上街买菜被路人吐口水，看到很多网友说饰演《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的安嘉和的冯远征老师简直是“童年阴影”，恐怕倪大叔最近出门逛街被碰到也有让人想“扇苏大强耳光”的风险呐。

当然，“人戏不分”的极端想法要不得！

可喜的是，如今的观众越来越成熟，分得清角色和演员本人，正如大量网络评论都态度鲜明地指出：我们恨苏大强，但是我们爱倪大红。

所以，郭京飞同学和倪大红老师，你们不仅可以安全地逛街买菜，你们还让我们再次看到了：什么是好演员。

《都挺好》的好剧情

区分角色和演员是容易做到的，但是区分剧情和生活却好像有点难。

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是《都挺好》的剧情和现实生活有那么多的共通之处，如果不是我们都在剧中找到了自己的影子、找到了七大姑八大姨的影子、找到了父辈亲人的影子、找到了自己“不幸的生活各有各的不幸”的影子，我们怎么会对《都挺好》产生如此强烈的共鸣呢？

但是，生活中的难题极少有能被立刻圆满解决的，生活的这一团乱麻极少有人能把它梳理得条分缕析。

所以《我的前半生》里，贺涵看到罗子君那个打闹争吵的一大家子会感慨“你们家人给人一种很用力生活的感觉”；所以《欢乐颂》里，樊胜美的亲哥和亲妈只会不断花样翻新、程度升级地“作妖”却一直没有“恶有恶报”；所以《都挺好》里，亲眼看到二哥暴打三妹被关进看守所、大哥只能口头和稀泥、老爸被二嫂还有亲家二老逼迫着去央求三妹的乱成一锅粥的局面的大嫂，她只能无力而坚定地告诫自己：“苏家的事儿绝对不要管！”

而不少网友的态度不仅是“不要管”，更有“不盼好”，有人说：特别不希望看到《都挺好》最后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

这种“看似不善良”的想法其实是人之常情。因为生活里的很多难题本就是无解的，那么，如果连一个正常家庭都烦恼重重的话，一个集合了虚荣粗暴的妈、自私“窝囊废”的爸、只擅长远程嘴炮孝心的大哥、不止一次动手打女人的妈宝男二哥的奇葩家庭，他们的结局为什么就能大团圆呢？

我记得截至33集，关于三妹苏明玉性格的形成和与苏家人的关系由来，全剧出现了两次“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句话，大哥和苏爸爸分别说过。所以，熬明白这锅粥的关键恐怕不是像大嫂那无可奈何的“绝对不要管”；也不是像大哥那样一回国就开家庭会、强行把大家拉在一起、自己信誓旦旦地表“苏家不能散”的空态、还天真地要求弟弟妹妹也立刻表态维护家庭和谐的自以为罗马就是一天建成的；二哥那种一味排斥三妹和三妹那种一心想置身家庭事外的路子也不对，因为就算二哥再排斥三妹最后能救他、帮他、解决家庭大难题的还是三妹，因为就算三妹再置身事外、那个奇葩苏老爸一遇事儿（比如被舅舅逼迫）脱口而出的就是“找明玉”啊！

那么，既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缓解寒冰自然需要非一日之暖。

《笑傲江湖》里，华山派掌门岳不群对五岳并派一事、如何消除宗派门户之别就曾经有一翻“高论”：

“在下潜心思索，发觉其中道理，原来在于一个’急’字与’渐’字的差别。历来武林中的有心人，盼望消除门户派别，往往操之过急，要一举而将天下所有宗派门户之间的界限，尽数消除。殊不知积重难返，武林中的宗派，大者数十，小者过千，每个门户都有数十年乃至千百年的传承，要一举而消除之，确是难于登天。”

之所以要给这个“高论”打上引号，是因为这番话说得极有道理，但岳不群最后“伪君子”的行径我们都知道了，门派经过了千百年的发展也鲜有并派成功的实践。

因为很多真理，都是知易行难。

如果大哥回国后，不是摆出一副“长兄如父”的架势高高在上地对弟弟妹妹发号施令，而是踏踏实实地先去分别跟家庭成员谈话，了解家庭的现状是什么？各自的诉求有哪些？然后争取逢年过节让家人团聚一次，进而每个月团聚一次，再进而每周团聚一次，循序渐进地来，慢慢容忍过去对彼此的伤害，重新建设新的家庭感情，而不是一有事儿了才想到开家庭会议，让每次见面都成了家庭矛盾激化的时机。如果真能“慢慢来”，那么，苏家的局势会不会不那么势同水火？

如果三妹每次花大钱解决了家庭的大难题后，能和颜悦色一点，能姿态放低一点，能少一点“刀子嘴豆腐心”，毕竟这个世上做了好事不被记好的情况一点儿都不少见；更进一步地，如果三妹能慢慢劝服大哥不要对爸爸愚孝，能引导二哥找到自己的人生定位，能改变老爸……算了，苏大强同志是真的没救了。

当然，凡是没有如果，一切不能重来，人能做的好像只能反思过去，而不是回到过去。

所以，虽然有人不喜欢看苏明玉和石天冬换着风景谈恋爱的桥段，但这部分的导演意图和编剧用意我还是理解的。从家庭那里得不到安全感的苏明玉在事业上找到了寄托，这让她成为一个能力极强却温情也极少的人；而当她慢慢地从石天冬那里找到了情感的寄托，她的心才真的温暖起来，自己热乎了才有余温去温暖别人，才有信心去相信别人，才能下决心去删除录制二哥悔罪书的视频。

划重点：她“慢慢地”找到寄托，得到温暖。

伤害不是一天造成的，所以疗伤需要“慢慢地”、润物无声的、持之以恒的。

最后，《都挺好》向我们抛出了很多严肃的问题：

如果你的原生家庭不幸福，你会怎么办？你能认识到自己性格中的“遗传”缺陷吗？怎样才能区分孝顺和“愚孝”？异地就业的子女应该怎样“陪伴”老人安度晚年？退休后的老人到底该怎样真正做到“老有所为”？（我的理解是，在老有所养的问题得到解决后，老有所为是老有所乐的根源。）

苏大强反复说，自己这辈子是被妻子毁掉的，所以他不幸福。而他的妻子从小也是在一个重男轻女的环境中长大，她的童年也不幸福，她的婚姻也只是为了解决两张城市户口。所以上辈的“造孽”传下来了，而苏大强和妻子当然没有成熟的教育理念、当然没有科学的家庭建设理念，所以这份“孽”又传递给了大哥、二哥和三妹，并分别造成了他们各自的人格缺陷和生活悲剧。

好在，我们起码能从三妹苏明玉的身上看到，这份“孽”有停止代代相传的可能性，她如果将来有孩子，我们从她对小蒙的教育手段中能初步窥探出，她会是一个更好的妈妈。

只要我们每一代人都比上一代人好一点，哪怕只好一点点，那才是真正的孝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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