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靖到乾隆年间著名戏剧(关于明代的戏曲)
作者:徐凌霄
现在要写点“关于明代的戏剧”有几种原因:
(一)首都名流要人举行盛大之明陵祭典,纪念伟大民族英雄朱元璋氏。这与民国元年之大祭孝陵,以及革命元勋章太炎之以黎元洪比“大明太祖”互相参证,可见明代伟人与民国革命有密切之关系。
(二)因每到中秋节便想起旧戏里的“八月十五”太多,信口而出。乱弹剧中《岳家庄》有“八月十五吃月饼”、《武家坡》“八月十五月光明”、《捉放曹》“八月十五桂花香”(亦唱“秋风吹送桂花香”)《天门走雪》“八月十五杷寿拜”……昆腔剧中《连环记》送貂蝉是“八月十五”、《钗钏记》密约幽期,亦是“八月十五”、《九莲灯》救主出狱亦是“八月十五。”偶与朋友谈起。据说是明太祖起兵时有口号曰“八月十五赶鞑子”,军民人等齐声呐喊,后来果然在元顺帝至正二十八年八月十五。徐达、常遇春会师攻下“大都”,驱逐蒙古皇帝,光复汉族天下。因之留下,甚深而普遍的印象,口碑载道,就演成了戏里的通典。此话是否有文书确据,不得而详,惟以戏剧与小说等下层文学,明朝的色彩甚为浓厚,故亦不能断其必无。即如西游记是算唐代的事,其官职中有锦衣卫,金瓶梅是宋代的事亦有锦衣卫,不知“锦衣卫”创置于明洪武十五年,由仪鸾司所改,唐宋时固无此官。然著书者脑中只有锦衣卫的印象,便不暇问其属于何朝何代矣。由此可知戏中之情节,不问属何朝代,只要是明清人写的剧本,则其“八月十五”均可与明祖之行军标语,明代之流行口号,有多少之关系。
王和霖、赵金蓉之《武家坡》
(三)戏装多数与明代相似,虽明代衣冠,亦多自古代增减演变而来,并非完全创作。然明与清实为密接,清初入关时尚多沿明之旧,其后改革章制,亦不过改纱帽圆领而为翎顶朝珠补褂,其旗伞鈇钺一切仪仗,皆是汉官威仪,与戏台上大致相同,即与革命排满大有关系。
夫明太祖之驱蒙兴汉,在民族史上自是金光一页,因自汉唐以至宋,对外总不免软弱、屈伏,北宋既不曾实际统一,南宋更饱受金元之压迫,以迄于亡。明太祖以一光棍起家,“东荡西杀,南征北战”,整个地把他们轰出神州赤县以外,洗千余年之国耻,汉唐宋俱拜下风,自无疑义。惟民族的荣辱是一事,政治的善恶,又是一事。不能说,因有光复的功劳,就可以把同胞任意作践。试将明朝历史全部翻阅一过,其政治之恶劣,君主之昏庸,太监之胡闹,权臣之贪污。乃有史以来之奇观。人民在那样统治之下,比蒙元满清何如?都是有事实可据的。除却正史以外,让我们把戏剧检讨一次,看看明朝的口碑如何?
(一)关于大明一朝之驱除蒙元,扫除群雄的戏。曾见广德楼某班排演过《朱洪武出世》,是从他降生的祥瑞编起,皇觉寺为僧,匹配马氏,招军买马,结义插盟等,是参合正史野史、神话而编定的,倒亦热闹可观。此外各戏班常演的散出,如《广泰庄》,《战滁州》,《串龙珠》,《战太平》,《采石矶》,《取金陵》,《夺太仓》,《北湖州》,《状元印》,《挡亮》,《鄱阳湖》等,足可抵得一部分的明太祖打天下的写真帖子。其中出色描写的人物是徐达、常遇春。在明太祖个人,倒没有甚么表现。明家的对面,倒是陈友谅,虽然最后失败,颇有些声色,而元家一面,除脱脱、赤福寿较有描写外,余无何等可以参览之处。丞相脱脱在《战滁州》剧中实是杰出之一位老将(尚和玉尤能生色),赤福寿在《取金陵》是威风八面红脸大将,有关胜之遗风,按正史,只名“福寿”,官南台御史大夫是一位文职。朱元璋兵至江宁将破城。福寿坐凤凰台指挥,左右或劝之去,叱曰“吾国家重臣,城存则生,城破则死!”俄而遇害。这一段写得与《取金陵》之“驸马爷”赤福寿阵前被伍福所逼,慷慨捐生,拔剑自刎之英雄壮烈,各擅胜场。所以我们看了元明兴败的戏剧,在大明一边,只显出徐达、常遇春,在蒙元一边只显出脱脱、赤福寿(还有一个女性凤吉公主)。
李少春之《战太平》
(二)关于功臣结果的戏剧。明太祖第一大不满人处,就是任意杀戮功臣,即位以后,杀李善长,杀廖永忠,杀傅友德,杀冯胜,杀蓝玉。史称“列侯以下,坐党夷灭者万五千人,于是元功宿将相继尽矣。”这是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残忍纪录。从来杀戮功臣如汉高帝已够瞧的了。而明太祖则十倍过之。至于戏剧则斩韩信有《未央宫》把吕后萧何的阴谋实写一番,为韩信鸣不平有《喜封侯》把刘邦大骂一顿,亦颇足以快人心。他如宋太祖斩郑恩(《斩黄袍》),汉光武斩姚期(《上天台》),唐太宗斩薛家将(《闹花灯》)皆无史实,而于历历可数之明洪武之暴举,独付之缺如,诚为憾事。或云《上天台》之光武,即暗指洪武以云台二十八将影功臣庙之二十二人,然亦无确切之证据。且汉光武以保全功臣仁德之君,而诬以残暴,既大悖于理,而洪武所杀之功臣,皆不在功臣庙之数,亦与事迹不符。惟《游武庙》一剧,虽未明写杀戮,却已牢罩一切,尚有白描之胜耳。剧中情节朱元璋与刘伯温同诣武圣庙,观览从祀诸将,任意批评,升降存毁,全凭私意,伯温见而寒心,虑朝夕不能自保,遂乞身归隐。此事颇有来历。洪武游文庙而黜孟子,立武庙而进潘美,皆见于载籍。至刘伯温之乞退。似又暗用汉张良之从赤松子游。于是洪武之不可与共安乐,便写足了。按正史则刘伯温为胡惟庸所毒,故章太炎撰刘碑文有“如何明哲而不考终”即指此也。
(三)关于骨肉惨变之剧。洪武之杀戮功臣,明知其无罪,只恐跋扈难制为子孙之患耳。故将亲子分立藩封,以为从此无患。谁知祸起萧墙变生骨肉,燕王与建文帝之争杀篡夺,亦历史上之怪幕也。此事惟昆剧《千钟禄》写之最详。常演者有草诏,搜山,打车,惨睹诸折。草诏之戏词,完全依照正史,方孝孺词严义正,燕王棣理屈词穷,观者称快。然推溯祸源,还是洪武之始谋不臧,亦杀戮功臣之报也。
(四)关于帝王品行之剧,案明代诸帝只有孝宗,尚有可取,其余皆荒谬胡涂,“望之不似人君”,尤以武宗为甚。即《梅龙镇》中之“正德在位”是也。孝宗临终以其幼好逸乐,托孤于大臣,教之读书。奈此人一生,似是神经病者,又像一个“戏迷”,明明是一皇帝,却时而自对总兵官,时而加封威武大将军,时而加封镇国公,加封太师,时而自己降旨,时而自己谢恩。恰似《十八扯》中之丑脚做派。当时群臣极谏,以为名不正言不顺,为自古所未闻,不知他一心游戏,还管甚么名分,论甚么古人。至于《游龙戏凤》,在大同调戏民女亦有所本。史称其微行至宣府,因江彬言宣府乐工多美妇人,帝急装微服出德胜门幸宣府。彬从帝数夜入民家,索妇女,帝大乐,忘归,称“家里”,又幸阳和,鞑靼五万入寇大同,总兵官王勋等力御之,转战五日至应州。帝率太监张永等自阳和往援,寇引去,斩首十六级,官军死者数百人,乘舆几陷,而自称大捷。及次年秋又由大同渡黄河次榆林至绥德州幸总兵戴钦第纳其女,由西安历偏头关抵太原,大征女乐。晋府乐工杨腾妻刘氏善讴,帝悦之,载以俱归,大见宠幸。诸近侍皆母事之,称刘娘娘。由此可见,他所到之处,看见美貌妇女,就学“费德功”,被他“顺手牵羊”的大男小女,不计其数,而刘娘娘特别宠幸,极似《梅龙镇》之李凤姐,惟刘氏是妇人,李是少女,或传说之异耳。近经蜀友寄赠《绦霄楼》川剧,则言正德下江南取民女事,与李凤姐故事相联接,此亦于史有征者。十四年冬至扬州遍刷寡妇处女,饱载而归,这其间,又不定有多少《梅龙镇》的节目。但《梅龙镇》之正德潇洒之至。像个风流天子多情人物,于戏,岂其然乎?
马连良之《梅龙镇》
永乐在《草诏》里是花脸(像《大回朝》的纣王),在《胭脂褶》里是须生,旧戏往往如此,剧中人的扮相并无确定模型。《草诏》是残酷凶暴的篡位奸人,彷佛隋朝杨广一类。他在历朝暴君里,亦有个特别纪录,就是“夷十族”,案暴秦炎汉之间,动不动灭人三族,那比“灭门”已惨两倍,至于九族。本是从“三”而再分为“三”,无非宗族亲戚由近而远,偏偏这位永乐独出心裁,把方存儒的门生朋友亦大杀一阵,说是九族之外,再加一族,可谓想入非非。案史书所载共有三说:(一)但云夷其族及坐党死者若干人,未云几族;(二)孝孺投笔于地曰死则死,诏不可草,帝大怒曰汝焉能遽死,朕当灭汝十族;(三)永乐大声曰汝独不顾九族乎。孝孺曰便十族奈我何?乃收其门生廖镛等为一族并坐。戏中对白完全依照第三说编成,虽通监以为不可靠,然而奇文妙想,用作戏词,实为动听。因为方老先生所谓“便是十族奈我何”本是一句负气的话,因燕王说“九族”他就加上一族,至于这“外加的一族”是些甚么东西,方老先生说话的时候,未有成算,而燕王却特地为他特编预算,可谓滑稽之极。假使方先生再负些气,说百族!千族!不知又将何物拼凑,此乃甚可笑者,惟其可笑,所以于戏文最宜,而不必去服从史家正论,不以其不可靠而弃之。
《胭脂褶》注重白槐父子,为描写一老谋之衙役,与《四进士》之写书吏格局相同。前本虽有裕隆酒店,写永乐微行,而除赏,识白简外,无何等事迹。其出对考文之对联“灯明月明,大明江山一统”“君乐民乐,永乐天子万年”却甚为工整。按《尧山堂外记》“太祖尝微行入酒坊遇一监生,时坐客满案,乃移土地神几与生对席。问其里居则四川重庆人也。帝因属句曰:千里为重,重水重山重庆府。生应曰:一人成大,大邦大国大明君。帝又举茶几小木,命生赋诗,应曰:寸木元从斧削成,每于低处立功名。他时若得台端用,要向人间治不平。帝喜,翌日召生命为按察司。”此事与裕隆酒店之遇龙封官极相类似,是否父子各有一韵事,或一事衍为二事,则不可知矣。
《二进宫》昔为最通行之戏,二黄梆子皆有之。合《大保国》《二进宫》《马芳困城》等出以演出“外戚之祸。”此等事乃汉代所常有,明史则无征。而忽然幻出李良父女及徐杨二家。其李艳妃怀中幼主,据说是万历皇帝(今护国寺中住持曾云,寺乃元朝所建,明万历间所修,李艳妃被困寒宫时,曾私遣内侍到寺中许愿保佑太子登位,后果有灵验,于是“重修庙宇,再塑金身”焉。“齐东野语”偏能言之凿凿,可云大妙无疆。而徐彦昭为中山王之后,不知何时改封定国王,杨波据说即是杨溥,皆迷离惝怳之谈耳)。
清末老照片《二进宫》
崇祯为亡国之君,其在位时总算奋发有为,而末路乃逢帝王罕有之惨运,故后人多表同情。其实崇祯虽较胜于天启等昏劣之君,而识闇性躁。轻于用人,轻于杀人,激众怨而重民困,自促乱亡,亦不得谓“非亡国之君”,而昆腔之《铁冠图》,乱弹之《煤山恨》,都把他写得悲哀惨苦,观者咸为下泪。觉得“庄烈帝”之“庄烈”二字,思陵之“思”字都无愧纪实了。
(五)关于权阉之剧。明朝政治之恶劣,一大半是“太监干政”之造成。固然宦官之祸,汉唐已大可观,但明朝之太监,则政治、司法、军事,无往而不大权在手,实在又有特别纪录。几个着名的权阉王振、刘瑾、魏忠贤,戏里都有了。魏忠贤的劣迹,见于《精忠谱》骂祠以至打差(皮黄班里《五人义》仍是昆剧)令人发指,而魏忠贤却未露面。其乱弹剧中之《天门走雪》亦是为魏忠贤之恶劣,背面敷粉,虽未实写个人,而巨奸无所遁形矣。王振专干预军事,乃太监中之好大喜功者。“土木”之役,竟将英宗送入虎口,几为宋代徽钦二帝之续。为明代未有之国耻。而英宗回銮后,犹悼惜追念之。即《忠孝全》剧中,亦写得老趣横厉,不怎样恶劣。殆因振虽罪大,总算死于阵前乎。然明代之败政,于此见一斑矣。太监在内有司礼监专政事,在外有镇监,有营监典兵,而大刑狱,大军役尤喜以太监总其成。王振原为司礼监,后乃屡次兴兵讨北,为英宗之灵魂,为空前之权宦。至《忠孝全》上场白中“文官都是白面书生,武将们又懦弱无能”骂得却也不错。明代之文武,饭桶居多。史载王振面斥邝埜等曰“腐儒安知兵事”似戏词亦有所本。有英宗则有王振,有武宗则有刘瑾,武宗之昏谬荒唐,过于英宗,而能悟刘瑾之奸,予以诛戮则比之英宗之胡涂到底,似稍胜一筹焉。《法门寺》为写刘瑾之正戏,就戏文而言,亦不算可恶,殊未足尽罪迹于万一,惟其骄蹇之状,亦足为明代权阉写照耳。
(六)关于权相奸佞之剧。明太祖以胡惟庸之变废止宰相,撤消中书省,政归六部自以为立法甚周,防患甚密。故初明数帝无权臣,惟太监最盛。至世宗,嘉靖乃有所谓严嵩“分宜相公”,然亦“弄权”而非“专权”,且其人固才士,至今旧都尚有“六必居”“西鹤年堂”等匾额为邦人士所珍视,遗风余韵,犹未绝焉。其子东楼尤有惊才绝艳之名,有才而不用之于正;适以济其恶,是乃严氏父子之特色。昆剧中《鸣凤记》于严氏倾害夏言、杨继盛之事,皆有所写状,而乱弹中见于剧场者则为《打严嵩》,此是滑稽而非写实,把老奸作践一番,聊以快意耳。至《一捧雪》则昆乱皆有之。昆腔本子长于词藻,而穿插科白远不如二黄本之峭劲敏活。严世蕃本是其父之灵魂,写世蕃胜于写严嵩矣。莫怀古之得罪,由于古玩,立意尤新颖而警切。
至《一捧雪》本事,一说为“清明上河图”事,据沈德符《野获编》云“严分宜势炽时以诸珍宝盈溢,遂及书画。鄢懋卿以总鹾使江淮,胡宗宪赵文华以督兵使吴越,各承奉意旨,获取古玩,不遗余力。传闻“清明上河图”宋张择端画,在故相王文恪家,难以阿堵动。乃托苏州汤臣者往图之。汤以善装潢知名,客严门下,亦与娄江王思质中丞往还,乃说王购之。王时镇蓟门,即命汤以善价购之,既不可得。遂属苏人黄彪摹一本应命,黄亦画家高手也。严既得此卷珍为异宝,用为诸画压卷,置酒会诸贵人赏之。有妬中丞者,直发其为赝本,严世蕃大惭怒,顿恨中丞,谓有意给之,祸本自此成。”
梅兰芳、萧长华之《刺汤》
此中汤臣、汤勤音既相近,而“善装潢”与“汤裱背”尤可证为一人。惟王中丞与穆怀古事尚不甚相类,而“一捧雪”是杯,上河图是画,亦不无参差。后阅明人野记朱文石事,似可多一参考。记云“朱文石名大韶,嘉靖丁未进士官司业饶于财,好藏古董,家建一楼,颇壮丽,颜曰朝珍。商彝周鼎,充牣其中。有玉杯一,尤所宝贵。晚年苦无子,以弟大英子为嗣。公配平湖陆氏庄简公族女也,文石殁。陆之子姓来唁,谓夫人曰:吾辈外姓,不敢冀田园,闻有玉杯愿以见赠,夫人怫然不与,恨恨而去。后乃假逋欠册粮颂嗣子于官。且置逻卒于道曰,杯朝至,人夕释矣。夫人不得已始以杯献,然讼事久居负局,两家之怨,遂不可解。后嗣子生本洽,中万历癸丑进士,是时陆势已衰,洽乃具疏鸣父寃,而事隔远年,惟以空文了事,开释原拟罪名。及岁壬戌,有妖人马道戚泰水等谋不轨,陆之子钟奇与焉。迨二孽被获骈首南郊。钟奇兔脱出狱,朱仆闻亦擒于途,一如前陆之所以挟朱者。不三日而杯至,洽乃悬父遗像,以杯奠酒,三献三酬,随于阶前碎之。此杯即名“教子升天”,上镌母龙一,子龙九,碎后有人拾得一片熟玩之,质坚泽润,古色淋漓,真为希有,许令则尝作玉杯记传其事云。”
案此情节,与《一捧雪》全本均有关合,且亦嘉靖时之人物,虽无严汤二氏,而比“上河图”情事,有切要处。愚意写剧于两者皆有所采撷以成之。
《野获编》中又及于鄢懋卿,即《五彩舆》剧之主角也。其人固进士出身,亦是有才无行。然尝刊行《文文山全集》,自为之序称后学。其文曰:“古之君子,必于天理民彝,大伦大法,见之明,守之固,行之决。然后大节不亏。而其文章勋业愈远而弥章,虽死而不朽也。宋元之际,乾纲绝纽,禽兽制人,奸者遁荒,懦者俛降,胥天下以与夷狄而以免死为幸奉君后以臣妾于禽兽而不以为耻。臯亭之使,先生挺然独往而无忌,京口之脱,崎岖万状,思以一木支大厦之倾,虽濒万死而无悔。死之日,宋亡已七年,崖山亡亦四年,报宋一心愈挫愈厉,而竟无渝于其初。故其发诸文词,昭若日星,轰若雷霆,而慷慨激烈,无非忠义所形,至今诵其言,想其风旨,真足以寒奸邪之胆,而起吾人凌厉之气。先生盖后伯夷武侯而作者,而精忠峻节,贯日凌霜,天纲顿以立,民彝赖以整,万世之大防赖以植,其身虽死,其文固未丧也。”
这段高文,不但词严义正,风节凛然,即以文学而言,亦是气盛言宜,为古文中之佳品。谁能辨其为造五彩舆,命美女抬轿穷奢极欲,贪财慕势之小人哉。所以把严家父子、汤臣、鄢懋卿等综合看起来,这一时代的权臣奸佞都是美术家,才士。“有才无行”而居政地,当然政治不可问矣。
神宗时代的张居正,也是权相,也是才士。惟对于政治上有些作为,更于负责,虽非粹然君子,却非擅权自私之流。所以后人推崇他是政治家堪与宋王安石媲美。无非就是骄横,这是负责人物的通病。惟其家人子弟,居乡不法,恃势妄为,所以有假金牌一剧,而通监上亦说他死后籍没“录人口,锢其门,子女饿死者十余辈,司礼监张诚尽括其亲族所有,得黄金一万,白金十余万,长子礼部主事敬修,不胜拷掠自缢死”结果很惨。但以如此权臣而家产不过黄金一万,白金十余万还是连亲族都括在里头,可见居正实在没有甚多的私财。《假金牌》里写他的儿子预备做皇帝也未免言之太甚。平心而论。当国而有牺牲的精神,像张居正那样真是凤毛麟角了。
以上所举各戏,分类说明,虽非十分详备,作为明代政治的参考,或亦不为无补乎。
(《剧学月刊》1936年5卷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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