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记忆菜园子文章(瓜田里的童年记忆)
文|张衍凯
下班途中顺道去超市买点青菜,瞥到西瓜摆满货架,怅然出神,脑海浮现一幅熟悉的画面:晴空蔚蓝,缕缕白云斜飞,田地里星罗棋布地躺着数不清的花纹大西瓜,依仗碧色巴掌状叶子遮挡,跟种田的农妇玩起捉迷藏。
老家在鲁西南乡村,因先祖张福“蠲粟万石,赈济邑饥”,明朝正德皇帝封其为“万粮公”,村名改为“万粱张”。村民世代以务农为业,村里产的“郑杂”西瓜个头不大,但皮薄瓤沙,用地排车拉到小县城,食客全竖大拇指:“好西瓜,万张的。”彼时几乎家家种瓜,近年声名鹊起的狼山屯西瓜,论种植面积和声誉,较之恐也逊色。
瓜田,要派人去守。倒非防备村里的大人,要么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左邻右舍,要么是前几辈还一锅摸勺子的近门子,犯不上为并不稀罕的西瓜遗人话柄。何况,丰收之后,善良的妇人还要给没劳力种瓜的人家分几个尝尝呢。最怕淘气的小孩子毁坏——明明自家种了,却硬要摘别人家的,且在西瓜未熟时下手,瓜瓤白生生透着微红。鲁迅小说《故乡》里闰土月夜在瓜田拿钢叉刺的猹,本地似乎叫“獾”,它们躲在芦苇荡深处,啃咬根茎果腹,并不来偷瓜吃。
看瓜之前先安个窝棚。栽四棵木桩,把竹篾弯成弧形,用麻绳绑好,上面罩张破席以遮风挡雨。窝棚朝向地间的那端洞开,方便观察风吹草动。
自留地零零散散,村头几分,村尾几分。大人舍不得孩子分担繁重的农活,也无暇看护瓜田,就派孩子去守。
西瓜地挨着的农户,串联起各家的孩子,牵了“大黄”,大清早趁暑气尚未炎热袭人,溜着路沟,穿过石渠,浩浩荡荡地往瓜地赶。到了瓜地,喊声“大,俺娘等你回家吃饭”,替换下守了整夜的父亲。几个孩子挤在狭小床上,海阔天空地胡聊。大点儿的带副象棋,“马走日,象飞田,车走直路,炮打翻山”,厮杀一番。小点儿的互相“挠痒痒”,不停地翻滚,跌下床去,床底的“大黄”“哈哧哈哧”吐着鲜红的舌头,一时人犬相看两不厌。
日头渐渐毒辣,口干舌燥,满地的西瓜随你拣。母亲交代过,旁边插竹棍的瓜秧坐瓜早。踮起脚小心翼翼地找下脚的空——瓜叶实在繁茂,也唯恐踩到嫩瓜。找到了便扯秧拽梗,抱着摇摇晃晃折回。刀往往没有,拿起剪子,划开,大口大口地吞;有时剪子也无,一拳头砸裂,汁液直流。西瓜吃厌了,便在瓜地东西田埂上寻熟透的甜瓜——大人育西瓜苗时顺带会栽两垄甜瓜给孩子换点花样。
守夜的次数记忆中寥寥。有一次,吃罢晚饭,父亲拒绝不了我的央求,一手握手电筒,一手拉着我,一起走向瓜地。黑暗中,野路有些吓人,间或黄鼠狼窜出路面,飞快消失。到达瓜地,旁边窝棚的大爷正坐在地边抽着旱烟,星火一闪一暗。父亲急忙打了招呼,两人挨着蹲下谈收成,聊乡间的故事,而我静静地听,却似乎什么也记不住,年少的心与庄稼疏离,也就听听热闹罢了。
约摸十点来钟,大爷说句“时间不早了,歇着吧”,父亲拽着打瞌睡的我,回到白天谙熟的小世界。此时这里却换了另番风景:星汉灿烂,小河流水潺湲作响,草丛深处虫豸浅吟低唱……
人生能有几回在野外卧眠的经历?我记得夏日曾在场院守新割的麦垛,夜阑人静,天上挂几颗疏星,焦甜的麦香随阵风弥漫,那么遥远,又那么真实。那晚,苍茫天地让我初次感觉自己渺小如椿树上趴伏的“干巴老头”(一种会装死的虫)。拂晓,浓重垂露打湿了头发,四肢受风寒侵蚀隐隐作痛。
西瓜长大成熟,历经泡种、育苗、移苗、覆膜、除草、打瓜叉、浇水等十几个程序,劳苦异常。如今,种瓜在故乡慢慢无人问津了。现在的农民比老一辈省力得多,不像从前为锅碗里的吃食每日惨淡经营,却堵塞了孩子亲近农作物、接触自然的路径。
未来的少年,恐怕再无机缘齐聚河滩挖洋姜,再无机会钻地窖掏秋天储存的红薯,再无机遇碰到灰色野兔竖起前肢远远地向人作揖。旧时常吃的野菜,譬如荠菜、苦苦菜、灰灰菜、马蜂菜(学名马齿苋),超市早有供应,码得整整齐齐,鲜润肥大,可是,挽了竹篮、迎和畅惠风到处挖野菜的欢愉又与何人分享呢?
我想,有些人、事,有些生活,终将像一尾游鱼甩着身子湮没到时间的洪流中,任人缅怀,思念成灾,它永远不再回来亲吻你的泪珠。
(壹点号 读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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