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敬济斗叶子输金(陈敬济斗叶子输金)
诗曰:
淫风遍布实堪伤,罪恶滔天胜虎狼。
寄语阳间贪色辈,改头换面莫猖狂。
说话西门庆这边刚打发走来保去东京。吴大舅又来找西门庆借钱了。
他说:“有东平府行下文书来,派俺本卫两所掌印千户管工修理社仓,题准旨意,限六月工完,升一级。违限,听巡按御史查参。姐夫有银子借得几两,工上使用。待关出工价来,一一奉还。”
西门庆问:“他大舅需要多少,只管拿去。”
吴大舅说:“多谢姐夫下顾,二十两即可。”
西门庆便同他一起走到后边,叫吴月娘拿二十两银子交给大舅。
吴大舅是西门庆的亲舅子,才借二十两,这里与吴典恩作对比。吴典恩当初作为西门府的下人,却冒充西门庆的大舅子,蔡京便封他做县丞,走马上任时还来借一百两银子,后来不仅没还,还在西门庆死后落井下石,诬陷吴月娘。
西门庆又留吴大舅到前边喝酒。
正喝着,只见陈敬济走过来,先给吴大舅作了揖,然后回西门庆说:“门外徐四家的借银,禀上爹,还要再等几天。”
西门庆说:“胡说!我这里着急等银子使,照旧还去骂那狗弟子孩儿。”
陈敬济应诺。
吴大舅便叫他打横坐下,一起喝酒。
再说后边的吴大妗子、杨姑娘、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西门大姐,都陪着李桂姐在吴月娘房里喝酒。
先是郁大姐数了一回“张生游宝塔”,才放下琵琶。
孟玉楼在旁斟酒递菜儿与她吃,说道:“贼瞎转磨地唱了这一天,又说我不疼你。”
潘金莲也用筷子夹块肥肉放在她鼻子上,捉弄她。
李桂姐又叫玉箫姐:“你把郁大姐琵琶递来,我也来给众位唱曲儿听。”
吴月娘说:“桂姐,你心里热剌剌的,就不唱了吧。”
有点干娘的味道,心疼干女儿。
李桂姐说:“不妨事。爹娘都替我说人情去了,我就放心了。”
孟玉楼笑着说:“李桂姐倒还是院中人家娃娃,做脸儿快。头里一来时,眉头紧锁的,急的茶也不喝。这会儿说也有,笑也有。”
当下李桂姐轻舒玉指,顿拨冰弦,唱了起了。
正唱着,只见琴童儿收家伙进来。
吴月娘便问:“你大舅走了?”
琴童说:“大舅走了。”
吴月娘又问:“你爹呢?”
琴童说:“爹往五娘房里去了。”
这潘金莲听到去好心心里了,便坐不住了,趋趄着脚儿又不意思起身走。
一幅急不可耐的窘相。
吴月娘瞧见了,就说:“他往你屋里去了,你去吧。省得你欠肚儿亲家是的。”
知道她的心思,更知道为了争风,说尽李瓶儿的坏话。
潘金莲却假装不情愿,嚷着:“我才不稀罕哩……”
嘴上虽硬着,那腿儿且是去的快。
来到房里,西门庆早吃了胡僧药,叫春梅帮他脱了外套,在帐子里坐着哩。
潘金莲看见笑道:“我的儿!今儿好呀,不等你娘来就睡下了。俺们在后边正喝着酒,听着李桂姐唱曲儿,好不快活。我喝了不少酒,这怎么想起来回屋的?”
又叫春梅:“你有茶倒瓯子给我。”
那春梅便端茶过来。
潘金莲喝了,努了个嘴给春梅,那春梅就知其意。
潘金莲洗漱毕,又在灯下摘了头,只撇着一根金簪子,拿过镜子来,重新把嘴唇抹了脂胭,口中噙着香茶,走过这边来。这一回目叫“打猫儿金莲品玉”。
正玩着,不想旁边蹲着一个白狮子猫儿,扑过来,用爪儿抓。
这里为驯练她的特种兵——临清雪狮猫作引。
这西门庆又将手中拿的洒金老鸦扇儿,只顾引逗那猫儿玩耍。
潘金莲一把夺过扇子,将那猫儿用力打了一扇靶子,打出帐子外去了。还骂道:“怪发讪的冤家!紧着这扎扎的不得人意,又引逗它这样上头上脸的,若是抓了人脸怎么办?好不好我就不干这营生了。”
西门庆说:“怪小淫妇儿,真是矫情!”
潘金莲见他比往日不同,不禁生疑,只说:“你是驴吗?”。
西门庆笑着说:“五儿,我有个笑话儿说与你听——是应二哥说的:说一个人死了,阎王就拿驴皮披在他身上,叫他托生驴。然后判官查簿籍,却发现他还有十三年阳寿,又放他回来了。他老婆看见浑身都变过来了,只有一样还是驴的,没变过来,那人就说:‘我再往阴间换去。’他老婆慌了,说道:‘我的哥哥,你这一去,只怕阎王不放你回来怎么办?等我慢慢儿的挨吧。’”
潘金莲听了,用扇把子戳了他一下,笑道:“怪不得应花子的老婆挨惯了驴的行货。你就一派胡言乱语,看我不打……”
两人自在一起欢娱,不必多言。
潘金莲见他一连丢了三遭身子,也不觉得困倦,连连称奇。
西门庆则洋洋得意,心想这胡僧药真神通。
眼看窗外鸡鸣,东方渐白,两人这才罢休。
潘金莲意犹未尽,相约晚上再玩。
西门庆早上起来梳洗,春梅打发他穿上外套。韩道国、崔本又早在外边伺候。
西门庆出来烧了纸,打发他们起身往扬州去。又交付二人两封书信:一封到扬州码头上,投王伯儒店里下;另一封就是往扬州城内寻找苗青,打听他的事情下落。还说:“如银子若不够,后头再叫来保捎去。”
崔本问:“有蔡老爹的书信没有?”
西门庆说:“你蔡老爹书信还不没写,等后头让来保稍去便是。”
二人便拜辞了走了。
西门庆冠带了,就往衙门中来与夏提刑相会,致谢昨儿见招之意。
夏提刑说:“今儿奉屈长官一叙,再无他客。”
发放已毕,各自分散回家。
只见一个穿青衣皂隶,骑着快马,夹着毡包,走得汗流夹背。到大门口,问平安:“这里可是提刑西门老爹家?”
平安说:“你是哪里的?”
那人便下马作揖,说道:“我是督催皇木的安老爹派来的,送礼给老爹的。俺老爹与管砖厂的黄老爹,如今都往东平府胡老爹那里喝酒,顺便先来拜西门老爹。”
平安说:“有帖儿没有?”
那来者便从毡包内取出贴儿并礼物都递给平安。
平安拿进去给西门庆看,见礼帖上写着:浙绸二端,湖绵四斤,香带一束,古镜一圆。便吩咐:“包五钱银子,拿回帖打发来者,就说在家恭候老爹。”
那人领贴儿急忙回去了。
西门庆接着命下人预备酒菜,等到晌午时分,二位官员喝道而来。
先令人投拜帖,一个是“侍生安忱拜”,一个是“侍生黄葆光拜”。
西门庆出大门迎接到厅上叙礼,各道契阔之情,分宾主坐下:黄主事居左,安主事居右,西门庆坐主位相陪。
先是黄主事举手说:“久仰贤名芳誉,学生迟拜。”
西门庆说:“不敢!辱承老先生先施枉驾,当容踵叩。敢问尊号?”
安主事说:“黄年兄号泰宇,取‘履泰定而发天光’之意。”
黄主事又问西门庆:“敢问尊号?”
西门庆:“学生贱号四泉——因小庄子里有四眼井之说。”
安主事说:“昨儿会见蔡年兄,说他与宋松原都在尊府打搅。”
写出对西门庆有垂涎之意。
二官又东拉本扯一会,西门庆便摆筵款待他们。先打发轿上攒盘。厅上安放桌席。珍羞异品,极时之盛,就是汤饭点心、海鲜美味,一并上来。
西门庆用小金盅,每人只奉了三杯,连桌儿抬下去,又管待亲随家人吏典。
不一会,两位官人拜辞起身,安主事又对西门庆说:“生辈明儿有一小东,奉屈贤公到我这黄年兄同僚刘老太监庄上一叙,不知可否前来?”
西门庆说:“既蒙宠招,敢不趋命!”说毕,送出大门,上轿而去。
又见夏提刑差人来邀。
西门庆说:“我这就去。”一边吩咐备马,一边到后边换了冠带衣服,打马迳往夏提刑家来。有玳安、琴童跟随,排军喝道。
酒局一场接一场,身子能不跨?
西门庆先到厅上叙礼,只说:“适有工部督催皇木安主政和砖厂黄主政来拜,留坐了半天,刚走。不然,早来了。”
说毕,夏提刑让至大厅,上面设放两张桌席,让西门庆居左,其次就是西宾倪秀才。
西门庆在酒间又问他:“老先生尊号?”
倪秀才说:“学生贱名倪鹏,字时远,号桂岩,见在府庠备数,在我这东主夏老先生门下,设馆教习贤郎大先生举业。友道之间,实有多愧。”
说话间,有两个小优上来磕头,弹唱助兴。
再说潘金莲从西门庆起来,一直睡到晌午才爬起来。只想赖床,懒的梳头。
又恐怕后边人说她,吴月娘请她吃饭也不起,只推说胃口不好。大后晌才出屋,向后边走去。
吴月娘见西门庆不在,又叫薛姑子讲说佛法,演颂金刚科仪。
先是,薛姑子道:
盖闻电光易灭,石火难消。
落花无返树之期,逝水绝归源之路。
画堂绣阁,命尽有若长空;(潘金莲之死也。)
极品高官,禄绝犹如作梦。(西门庆之死也。)
黄金白玉,空为祸患之资;
红粉轻衣,总是尘劳之费。
妻孥无百载之欢,黑暗有千重之苦。(西门庆六房妻妾俱虚,幻化亦假。)
一朝枕上,命掩黄泉。
青史扬虚假之名,黄土埋不坚之骨。
田园百顷,其中被儿女争夺;
绫锦千箱,死后无寸丝之分。(西门府之衰败)
青春未半,而白发来侵;
贺者才闻,而吊者随至。
苦,苦,苦!气化清风尘归土。
点点轮回唤不回,改头换面无遍数。
南无尽虚空遍法界,
过去未来佛法僧三宝。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
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王姑子道:“当时释迦牟尼佛,乃诸佛之祖,释教之主,如何出家?愿听演说。”
薛姑子便唱《五供养》:
释迦佛,梵王子,舍了江山雪山去,割肉喂鹰鹊巢顶。
只修的九龙吐水混金身,才成南无大乘大觉释迦尊。
王姑子又说:“释迦佛既听演说,当日观音菩萨如何修行,才有庄严百化化身,有大道力?愿听其说……”
薛姑子正待又唱,只见平安紧张地说:“巡按宋爷派了两个快手、一个门子送礼来了。”
吴月娘一听慌了,只说:“你爹去夏家喝酒了,谁来打发他们?”
正说着,只见玳安回马来家,抱毡包进来,便说:“不要紧,等我拿帖儿对爹说去。先叫姐夫把那门子请进来,管待他们些酒饭吃着。”
玳安交下毡包,拿着帖子,骑马飞奔,来到夏提刑家。
西门庆看了帖子,上写着:鲜猪一口,金酒二尊,公纸四刀,小书一部;下书:侍生宋乔年拜。便吩咐玳安:“到家叫书童拿我的官衔双摺手本回去,给门子赏三两银子、两方手帕,给抬盒的每人赏五钱。”
玳安回家,到处找书童,哪里找得到?只急的团团转。
陈敬济也不在,只好叫傅伙计陪着门子喝酒。玳安从后边讨来手帕、银子,又没人封包,只好自己动手,叫傅伙计写了字,大小三包。又问平安:“你知道他往哪里去了?”
平安说:“之前姐夫在家时,他还在的。然后姐夫出去讨银子后,他也不见了。”
玳安说:“别提了,这秫秫小厮一定是到外边胡作非为,养老婆去了。”
正在抱怨着,只见陈敬济与书童二人,叠骑骡子回来,玳安便骂了几句,又叫他写了官衔手本,打发送礼人走了。
玳安说:“贼秫秫小厮,仰肯着挣了合蓬着去。爹不在,家也不看,跟着人养老婆去了。爹又没派你与姐夫出去讨银子,你平白跟去干嘛?看我对爹说不说!”
书童说:“说就说,我怕你?你若不说就是我的儿。”
玳安说:“贼狗攮的秫秫小厮,你敢跟我打赌吗 ?”
说着便上前,一个泼脚撇翻倒,两人便骨碌成一块了。
那玳安占了上风,乘机又吐了书童一口唾沫才罢休。还说:“我先接爹去,等我回来,再和你算帐。”说毕,骑马去了。
书童、玳安两次相骂,张批本说二人同为西门庆的男宠,而一春花一秋实也。
吴月娘在后边,管待两位姑子吃了一些茶食,又接着听他们唱佛曲,宣念偈子。
那潘金莲是如坐针毡,先拉孟玉楼不动,又扯李瓶儿,又怕吴月娘说她。
吴月娘瞧见便说:“李大姐,她叫你,你和她去吧。”
那李瓶儿这才陪她出来。吴月娘又瞅了一眼说:“拔了萝卜地皮宽。叫她去吧,省的她在这里跑兔子一般。也不是听佛法的人。”
吴月娘对潘金莲渐渐疏远了,只因上次饶舌弄巧成拙。
这潘金莲拉着李瓶儿走出仪门,反骂吴月娘:“神神叨叨的,大姐姐就好干这营生,你家又没死人,平白叫尼姑来家中宣什么卷来。都在那里围着她象什么样儿?咱们出来走走,去看看西门大姐在屋里做什么来着。”
于是二人一起向大姐这边走来,只见厢房内点着灯,大姐与陈敬济正在里头絮聒,说是“不见了银子”。
潘金莲便敲了一下窗棂子,说道:“你们不去听佛曲儿,在房里吵什么嘴儿?”
陈敬济出来,对二人说:“幸好我没骂出来,原是五娘、六娘。进来说话。”
潘金莲说:“好大胆子,你敢骂?”
二人进来见大姐正在灯下纳鞋,就说:“这大晚上的,热剌剌的,还纳鞋?”又问:“你两口子刚才嚷的什么?”
陈敬济说:“你问她。爹派我出去讨银子,她给我三钱银子,叫我替她捎销金汗巾子来。不想到那里,发现忘记带银子了。回来家,她就说我在外头养老婆,与我嚷骂了半天。”
那西门大姐便骂:“贼囚根子,休狡辩。你若不养老婆,平白带书童出去做什么?刚才被玳安骂出来了!想必你两个搭伙儿养老婆去来,到这晚上才回来。我问你,你讨的银子呢?”
潘金莲便问:“银子找到了不曾?”
大姐说:“刚才丫头扫地,捡起来了,我拿着哩。”
潘金莲说:“这不得了。我再给你些银子,明儿也替我带两方销金汗巾子来。”
李瓶儿也说:“姐夫,若门外有,也给我捎几方儿。”
陈敬济说:“门外手帕巷有名王家,专门发卖各色改样销金点翠手帕汗巾儿,随你要多少都有。”
李瓶儿说:“我要一方老黄销金点翠穿花凤的。”
陈敬济说:“六娘,老金黄销上金不现。”
李瓶儿说:“你不要管我。我还要一方银红绫销江牙海水嵌八宝儿的,又是一方闪色芝麻花销金的。”
陈敬济又问潘金莲:“五娘,你呢?”
潘金莲说:“我没银子,只要两方儿就够了。玉色绫琐子地儿销金的。”
陈敬济说:“你又不是老人家,白剌剌的,要它做什么?”
潘金莲说:“你管这么多!戴不的,留我以后有孝戴。”(看来已定下杀人谋)
陈敬济说:“另外一方要什么颜色?”
潘金莲说:“那一方,我要娇滴滴紫葡萄颜色四川绫汗巾儿。上销金间点翠,十样锦,同心结,方胜地儿——一个方胜儿里面一对儿喜相逢,两边栏子儿,都是缨络珍珠碎八宝儿。”
(初识西门庆时,与王婆从她袖中所掏出之汗巾如出一辙,接着为她与陈敬济二人勾搭作铺垫也。)
陈敬济听了,说道:“好哩!再没了?卖瓜子儿打开箱子打嚏喷——琐碎一大堆。”
潘金莲说:“怪短命,有钱买了称心货,随各人心里所好,你休管这么多!”
李瓶儿便从荷包里拿出一块银子儿,递给陈敬济,说道:“连你五娘的都在里头了。”
潘金莲摇着手儿说:“还是我自己给他吧。”
只说不掏,可见她的人品。
陈敬济掂了掂,说银子多了,又取等子称称,一两九钱。
李瓶儿便说:“剩下的就给大姑娘捎两方来。”
西门大姐连忙道了万福。
潘金莲说:“你六娘替大姐买了汗巾儿,把那三钱银子拿出来,你两口儿斗叶儿,赌了东道吧。少,便叫你六娘贴些儿出来,明儿等你爹不在,买烧鸭子、白酒咱们喝。”
陈敬济说:“既然五娘说了,那就拿出来吧。”
西门大姐便将三钱银子拿出递给潘金莲,潘金莲又交给李瓶儿收着。拿出纸牌来,灯下大姐与陈敬济斗。
潘金莲又在一旁替大姐指点,登时赢了陈敬济三把。忽听前边有人打门,原来西门庆回来了。
潘金莲与李瓶儿忙回房去了。
陈敬济出来迎接,并回了话,说:徐四家的银子,后日先送二百五十两来,剩下的出月交还。
西门庆带着酒劲,骂了几句,也不去后边,迳往潘金莲房里来,不忘昨晚之约。这正是:
自有内事迎郎意,何怕明朝花不开。
品玉为西门庆之死作伏笔; 而斗叶子为陈敬济后来飘零作伏笔;二尼讲经,为吴月娘所生孝哥被度化作伏笔。这一回,又是后五十回之枢扭也。
(未完待续,关注我,每日持续更新……)
上一讲:细读《金瓶梅》062:潘金莲故伎重施,李桂姐人急烧香
第二讲:细读《金瓶梅》007:潘金莲中了挨光计,王婆乘机敲竹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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