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黄飞鸿有几部(七十一载黄飞鸿)
华语功夫电影历史几乎和中国电影历史一样长。
而华语功夫电影,几乎等同于香港功夫电影。
上世纪20年代,在“中国电影的摇篮”——上海,中国电影开拓者之一的张石川,将颇具影响的武侠神怪小说《火烧红莲寺》搬上银幕,4年时间连续拍摄18集,引领一时风尚。
上世纪3、40年代,上海影人为避战乱,掀起几次南下香港的潮流,“沪影港渐”,把上海电影的文脉传承给了香港,也把“华人对世界电影的最大贡献”(导演何平语)——华语功夫电影的旗帜,交到了香港电影人手上。
好莱坞鬼才大导演昆汀对香港功夫片情有独钟、痴迷不已
香港功夫电影,源于粤语长片时代的武侠功夫片,分为民国装功夫片和神怪类武侠片,前者以1949年胡鹏导演拍摄的《黄飞鸿》系列电影为代表,后者代表作有《如来神掌》、《仙鹤神针》、《白骨阴阳剑》等。
60年代邵氏老板邵逸夫决定拍摄新类型武打功夫片,张彻和胡金铨两位影坛传奇大导,分别以《独臂刀》和《大醉侠》开创武打功夫片黄金时代;70年代,借由李小龙截拳道,武打功夫片在海外发扬光大,此后,成龙、李连杰、吴宇森、袁和平等前赴后继地推动功夫片在西方的盛行,一度成为中国文化输出最强势有力的“名片”。
这张“名片”的必需要素里,必然不能缺少“黄飞鸿”,它是香港功夫电影里第一个著名品牌,屈指可数的占据主流、形成“宇宙”的IP系列,从1949年首次根据真人真事改编搬上银幕,为香港功夫电影按下启幕键,这位广东民间传奇武林人物的银幕之旅走过了71年。
七十一载,飞鸿雪泥,从贯穿香港功夫电影的“黄飞鸿宇宙”里,可以窥见怎么的“中国往事”?
仁者爱人,侠之大者
相比虚构人物方世玉,南拳宗师黄飞鸿在历史上确有其人、有据可查。
黄飞鸿籍贯佛山市南海县,其父黄麒英以虎鹤双形拳闻名,是民间公认的武林十大高手——“广东十虎”之一,黄飞鸿3岁随父学武,7岁左右随父卖艺为生、闯荡江湖, 15岁随“十虎”之一的林福成学习洪拳中最难上手的铁线拳和飞砣。
据《洪家拳虎鹤派传承表》载,黄飞鸿精通虎鹤双形拳、铁线拳、工字伏虎拳和五郎八卦棍,是洪拳集大成者。
黄飞鸿17岁开始招徒授武,先后被提督吴全美、黑旗军首领刘永福等聘为军中技击教练,并随刘永福驻守台湾抗击日军,30岁办跌打医馆“宝芝林”赈济劳苦大众,65岁因国民政府镇压商团暴乱、宝芝林受累被焚,加之长子失业,忧郁成疾的黄飞鸿郁郁离世。其事迹最早见于其徒孙朱愚斋(系黄飞鸿弟子林世荣徒弟),所撰的《 黄飞鸿别传》中。
黄飞鸿一生轶事,与人交手的记载只有五次,除了第一次交手是年少时和武师郑大雄的“业务切磋”外,其余均是以一敌多教训欺压百姓的流氓无赖。
战绩最显赫的一次,是英国人以一条大如牛犊的凶猛狼狗,在香港设擂台向华人挑战,对“东亚病夫”的国人极尽轻视,很多人上前比试都被恶犬咬伤。黄飞鸿不甘国人受辱,欣然应弟子之邀从广州赴香港,用“猴形拐脚”一招击毙恶犬,名扬香江。
黄飞鸿习武生涯的巅峰,是被著名爱国将领、民族英雄刘永福提携任用,跟随刘永福抗日保台。后来,中法战争爆发,刘永福率领被清政府收编的黑旗军入越南作战,黄飞鸿才离开他,继承父亲的医馆,在其基础上创办“宝芝林”行医济世。
纵观黄飞鸿一生,这位地域性传奇人物,虽身怀绝技却不恃强凌弱、逞凶好斗,江湖漂流出身却更像一位有极好修养与学识的先生,忍无可忍跟人动手都带着克制与谦和;开医馆求生计修德自守,不但把自己私藏的药方向社会公开,为了救济更多人,还告诉大家可以自己挖药材省钱,不用去“宝芝林”——仁心昭彰,万古流芳。
甚至最为宠爱、最得自己真传的次子黄汉森,年少气盛与多次挑衅的小人比武,比武赢了,却遭怀恨在心的小人灌醉枪杀。黄飞鸿悲痛欲绝,却没有找对方报仇,反而自责教儿子武功却没教好武德,认为儿子争强好胜才导致了悲剧发生。
为了防止类似悲剧发生,黄飞鸿发誓不再教子习武,但在山河破碎、军阀混战的动荡社会中,隐忍退让、磨平锋芒只求安身立命的愿望,对在家国命运洪流里挣扎的普通百姓来说,反而是一种奢望。
黄飞鸿晚景凄凉,半生心血“宝芝林”付之一炬,死后连买棺材的钱都没有。
黄飞鸿一生把中国传统仁侠风范贯彻到底。
金庸曾形容郭靖“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所谓侠者必定是要为民族大义所抗争。相比为同胞奔走牺牲的霍元甲、陈真,和踢碎“东亚病夫”辱华牌匾的李小龙,黄飞鸿一生事迹或许不那么“大侠”标准。
但“侠”者,人夹也。它首先是一个普通人,夹在时代洪流裹挟之中,势单力薄、为了生存不得不向现实低头。但即使低下头,心中依然坚守武德和仁心,教底层劳动者习武以强身自保,对欺凌百姓和冒犯民族尊严者绝不容忍,收徒不大肆收取学费,开医馆秉普济世间之心——晚景凄凉的黄飞鸿,却永远闪耀着行为世范的仁侠之光。
被电影人偏爱的黄飞鸿
有人粗略统计,从1949年第一次走上银幕至今,以黄飞鸿为主角的电影多达100多部,远超日本的《寅次郎的故事》和英国的“007”系列,是迄今世界上数量最多的系列电影,集数之多足以打破吉尼斯世界纪录。
电影人如此偏爱黄飞鸿,因为他一生经历充满传奇色彩,在岭南一带有非常高的声誉,有可供创作的丰富题材和地域辐射的群众基础;除此之外,不同时代语境下的导演在“黄飞鸿”的银幕形象上,寄寓了对传统的不同心境和情怀。
自1949年起,黄飞鸿变成了香港功夫电影中的主流IP。“黄飞鸿宇宙”的形成,和一个在香港影坛响当当的名字密不可分——导演胡鹏,在香港功夫电影从无到有直至极度兴盛的黄金20年间,胡鹏和关德兴合作了59部黄飞鸿系列电影,很可能成为一个永久无人能破的记录。
胡鹏的“黄飞鸿”,寄寓的是一种怀旧的乡愁。
内战时期时局动荡,迫于政治形势压力,包括胡鹏在内的很多岭南电影人也纷纷南迁入港,一河一街横亘乡愁,故乡在那头,游子在这头。胡鹏将岭南宗师黄飞鸿搬上荧幕,黄飞鸿的徒孙(系林世荣徒弟)、洪拳名家刘湛担任武术指导,特殊历史背景下广东移民的怀缅和失落,在黄飞鸿这个民间英雄身上折光。
胡鹏拍摄的《黄飞鸿》系列,大多按照朱愚斋的传记,一板一眼将黄飞鸿的侠义事迹影像化,其阐述的主题更以邻里纠纷、乡间矛盾、惩治恶霸为主,格局并不大。关德兴作为粤剧艺人,虽然也修习过一些武艺,但囿于当时“影戏”的观念,几乎全是戏曲舞台式打斗,关德兴随片场师傅学了洪拳的摆桩,但一动手完全是假模假式的程式化味道,可能会让相当一部分现代观众觉得呆板乏味。
但在那个年代,这种粗糙的银幕连载式黄飞鸿电影,却是广东移民自我投射和寄托乡愁的“精神瘾品”。
胡鹏之后,关德兴继续和王风、罗炽、郑昌等导演合作,1949年到1994年,45年间关德兴共主演77部黄飞鸿系列电影,堪称黄飞鸿的“银幕第一代言人”。
邵氏掀起功夫片改革浪潮后,香港功夫电影逐渐摈弃传统粤语武侠功夫片的“阴柔性”,取而代之的是硬桥硬马、阳刚侠义的武打功夫片。上世纪70年代中期,著名武术指导刘家良,以其黄飞鸿嫡传曾徒孙(刘湛之子)的“南拳正宗”身份,成为改编黄飞鸿银幕形象的不二人选。
在邵氏支持下,刘家良执导了《陆阿采与黄飞鸿》,将此前“黄飞鸿”已经固化的老成持重的中年人形象,一改为令人惊喜的英气勃发的青年形象。其中扮演黄飞鸿的,是刘湛的继子刘家辉,后来成为我们熟悉的TVB“金牌绿叶”之一。
刘家班与黄飞鸿电影的联结,正是中国最为传统的师徒传承。
刘家良的改革,弥补了“黄飞鸿”这一传奇银幕英雄少年成长史的空白,《陆阿采与黄飞鸿》重新焕活了陷入“审美疲劳”的观众,票房大获成功。刘家良于是紧锣密鼓开拍续集,这便是1981年上映的“功夫片教科书之作”——《武馆》。
《武馆》之中,除了刘家辉原生洪拳体系真传,行云流水、酣畅淋漓的南派桥马功夫,令无数功夫影迷奉为至宝;刘家良更以“黄飞鸿”从毛头小子成长为新一代宗师的过程,阐述构建出一套中国传统的武德价值体系,显示出敬重传统的传统武术家脾性。
刘家良的两部黄飞鸿电影之间,还有一部袁和平导演、成龙主演的《醉拳》。70年代末香港电影已兴起了“新浪潮”,相较于刘家良的“正统”,袁八爷的“黄飞鸿”是一个颠覆性的戏拟形象。成龙扮演的少年“黄飞鸿”,生动活泼,热血冲动,机敏顽皮,极尽搞笑之能事,已经有了功夫喜剧的雏形。
黄飞鸿的银幕形象,在《醉拳》里完成了意义深远的“新浪潮”革新,它将合乎正统规范的宗师形象,改革为一个不屈不挠,打死不退而终获成功的江湖小人物,进一步确立了成龙的荧幕新英雄形象。
16年后,年届四十、成为功夫巨星领军人物的成龙,与刘家良合作了《醉拳2》再演醉八仙黄飞鸿,此次两人唯一一次的合作,香港电影世界已经翻了一个新篇章:
邵氏时代结束,以邵氏孤老忠臣自居的刘家良无工可开,对自己成名作《醉拳》念念不忘的成龙,执后辈之礼诚邀刘家良出山,最终刘家良放下门派之见,带领自己的刘家班与成龙的成家班,进行了一次历史性的合作,留下了一部成龙功夫喜剧的巅峰。
可惜两个理念南辕北辙的动作天王合作并不愉快,但这次风云际会的合作取得了巨大成功,继李连杰之后,成龙扮演的“黄飞鸿”在北美掀起巨大轰动,化身中国电影和中国功夫的门面,展示了华人的家国情怀和武德传统。
徐克的“中国往事”
“末世亦是新生之开始”
上世纪末,香港影坛笼罩在一片悲观氛围中。
金融危机影响下经济发展速度放缓,政治的震荡巨变让港人深感惶恐不安,人们对7、80年代经济腾飞伴生的“现代性神话”产生怀疑,电影人纷纷以拍摄黑色、颠覆性电影表达悲观心境,别样的后现代主义色彩,给了新浪潮以来相对稳定的香港电影强烈的冲击。
执着于都市边缘影像的王家卫,充满解构狂欢意味的周星驰“无厘头”风格,以杜琪峰为主导的“银河映像”创作团队荒诞黑色系电影,成为90年代香港电影成就最高、最具代表性的电影作者。
而新浪潮时期的代表电影人徐克,却在香港社会情绪一片低落之中“逆流而上”,把1983、84年就开始构思的拍摄计划付诸实践,拍出了旨在重新确立“中国精神”的《黄飞鸿》。
《黄飞鸿》,《Once Upon a Time in China》,英文名徐克在拍摄中就想好了,他非常喜欢瑟吉欧·莱昂导演的《美国往事》(《Once Upon a Time in America》),想拍一部《中国往事》予以致敬,致敬之梦在“黄飞鸿”身上实现。
徐克将传统的“黄飞鸿”银幕形象重写振兴,意在告诉港人:香港回归不是开启一个动荡时代,而是溯回中华民族之根,香港虽然是华洋杂处、多元文化的特定之地,但大家还是要“以根为主”。
创作来源于生活,黄飞鸿电影系列贯穿香港功夫电影史,其故事背景是紧跟着香港社会背景变化的。
香港影评人蒲锋认为,黄飞鸿电影初始是地域性的,最开始只是打打欺行霸市的土豪恶霸,然后格局扩大到全国性,有了南北拳师的武艺比较;到上世纪60年代世界范围内整个功夫电影兴起,于是黄飞鸿的对手跳出了中国,开始和外国人相较量;而到了徐克这里,“讲的是中西身份杂交的个人身份定位”,借与时俱进的“黄飞鸿”形象表达对香港社会处境的深刻思考。
徐克给“黄飞鸿”注入了新的灵魂,北派武者李连杰演岭南宗师似有违和,但这恰好命中了“多元文化碰撞”的题中之意。李连杰扮演的“黄飞鸿”,智勇双全,潇洒磊落,允文允武,儒雅刚毅,延续正统宗师风范和儒家君子气度;而宗师风采之中,亦不乏机敏细腻、诙谐幽默之处,人物情感丰富自然,形象多元立体,可谓“黄飞鸿”银幕形象集大成者。
徐克将黄飞鸿置于晚清的特定背景之下,在国将不国、礼崩乐坏的乱世文本下,黄飞鸿系列电影迎来了最大的格局,在群体命运图景下,黄飞鸿的爱情观、家庭观、江湖观和家国观多线纵横、立体联结,形成了徐克对传统武侠功夫片的传承性与颠覆性相统一的哲学系统。
李连杰与徐克合作的“黄飞鸿”系列三部曲,黄飞鸿的地域格局从佛山到广州到北京,对家国命运和中西文化碰撞的思考层层递进。
从一开始的因循守旧,单纯相信习武行医能自强救国,对西方文化全盘排斥否定;随着叙事的展开,黄飞鸿的眼界随着行政区域的升级逐步开阔,开始承认接纳西方文明的先进性,对病入膏肓、积贫积弱却愚昧不醒的古老中国深感痛心,渐渐明白学医和学武救不了自欺欺人、内部倾轧的国人。
中西文化的强烈拉锯,黄飞鸿代表的最先觉醒的中国人最先感受到剧痛,他们奔走呼号,欲叫醒其他麻木的人,却无奈发现上层只想着如何割地赔款维护统治,中层事不关己花天酒地,底层沦陷丧失人性——国家不愿醒,觉醒的少部分人无法找到救国救民的方法,只能叹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香港作为近代中国史上第一个殖民地,百年开埠,华洋杂处,在东西方文化碰撞题材有着优化话语权。徐克的《黄飞鸿》系列像电影界的“伤痕文学”,它全方位展示了一个支离破碎和万象更新的时代里,各阶层中国人的生活剪影与精神根性,带有强烈的反思意味和现代启蒙感。
香港人在现代工业繁荣里日渐遗忘、没有正视的“历史伤口”,徐克借“黄飞鸿”提醒——民族之殇,永难愈合,唯有开民智、图自强、以根为本才是国家富强和民族振兴根本之道。
可惜过了17年,香港电影走向没落,功夫电影随着《叶问4》画上句号,黄飞鸿居然打起了生化人,时代洪流浩浩荡荡往前,没人知道历史车轮将驶向何方。
应似飞鸿踏雪泥,人生如此,家国如此,征途漫长,而前程远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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