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五的真实结局(他们说薛老四死了)
【中国知青作家杯“十佳”征文优秀作品】
老 四
作者:邢亚军
转自:一壁残阳
老四插队来三家寨插队那天,青年点里着实热闹一阵。
当然不是因为他的到来。而是因为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六十多个七二届知青。
傍晚,收了工。老知青们陆陆续续地回到了青年点。
我们三队的几个知青穿过青年点的前院,向后面的宿舍走去。刚走到厨房的房山头,身边的一个新知青高举胳膊朝后面喊了起来:老四!厕所在这呢!近在咫尺这突然地一声喊,把老白菜吓了一个哆嗦。那个新知青一扭脸看见老白菜被吓到的样子,嘻嘻笑着说:大哥你胆子也太小了!老白菜上去就薅这小子的衣服领子。这新知青也不躲闪,伸了手也抓了老白菜的领子。我和国子一看马上过去拉架。就这当口,有人说话了:大脑袋,松手!随着话音,有四五个新知青晃晃荡荡地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知青,一米六的个儿。脸型瘦削,面孔泛红,鼻子周围稀稀拉拉地布置着几个青春美丽痘。薄薄的嘴唇,一口不太整齐的碎牙。眼睛不大,两条眼皮中间的窄缝里,聚着一抹晶亮的光。身上披着一件黑棉猴,一顶军帽斜扣在脑袋上。被叫做大脑袋的新知青说老四这小子跟我整事儿。老四不紧不慢地走到老白菜跟前,咧嘴笑了一下,哥,是我们不对!我们初来乍到,说话要有礼貌。嘿嘿!以后都是一个点儿的,还指望你们照顾着,得罪得罪!说着说着,还把头上的军帽提起来一下又放了下来。这家伙皮笑肉不笑地说完,转过身对大脑袋说,喊啥呀!上个厕所还要广播咋地!我说都拉倒吧!双方也就散了。我们这边扯着老白菜往宿舍走,就听那个小个子急切地叫起来:快快!卵子籽儿快憋炸了!
没过几天,七二届的新知青都分到各个小队了。
老四分到了五队。
我们队的新知青听说了,就说五队算是毁了。我问新知青,老四叫啥名啊!他随口说道:薛老四。我说这个薛老四这么能耐?他说:混混!就是个混混!我说看来见了这小子还得躲着点。
自从七二届知青来了以后,青年点一下就有了生气。每天晚上百十来号人吃了饭,就各行其是。有吹牛聊天讲故事的,有打扑克下棋看书唱歌的,也有不甘寂寞喜欢八卦挨屋串门的。点里的男知青都住在后院最北边那趟房子里,一个小队的知青就住在同一间房子里。
这天晚上,老四大脑袋秃子从食堂打了饭菜,回屋吃饭。刚跨了门槛,大脑袋一个趔趄就绊倒了。饭盒和菜汤窝窝头全飞了出去。大脑袋回头一看,原来门口旁的炕洞里正烧着苞米杆,有几根就横在了门槛下面,他就是被苞米杆绊飞的。大脑袋发了失心疯,照着苞米杆狠狠地踢了一脚。不曾想那秸秆腾空飞起半米多高,带起了一片火星和烟尘,就惊动了躺在炕头的谭成。谭成掀开被头就骂,小逼崽子长小逼崽子短地骂了十来句,一看几个新知青都不吱声,更来劲儿了,妈妈奶奶全都搬了出来。正骂得起劲儿,突然就看见老四站到了他前面。老四堆着笑脸,嘿嘿!哥你生气啦?谭成刚一迟疑。老四抬起右手,一饭盒热汤整整地糊在谭成的脸上。谭成忍着满脸疼痛,翻身起床拎起衣服跳窗而去。
谭成跑了,这几个小子就坐到被摞上抽烟。大脑袋说:老四,上次我要削老白菜,你不让我动手。今天你想动手就动手。咋地,打架还分初一十五啊?老四眼皮都没动,慢悠悠地说那可不一样啊!大脑袋说有啥不一样呀!老四说打架是有说道的。那天咱们是初来乍到,不了解对方情况,还是迎接咱们新青年。时间、地点、人物都对不上,不能打。今天是知根知底。老谭他就一个人,青年点没朋友。他没有报复的底牌,只能白挨打。再说咱们今天也占理。他骂起来没完没了,咱也不用跟他废话了。大脑袋说打个架还得想这么多!老四说你以为什么架都能打啊?咱们这个青年点儿一百多号人,什么人都有。咱们不是君子,但是遇事还是要低调,少惹不必要的麻烦,不吃亏。大脑袋瞅着秃子说:老四这逼还要当君子呢!刚才那一招,小人都干不出来!哈哈哈哈!老四看着棚顶,吐出一个烟圈,慢条斯理地说:就我这体格,能明着来么!
插队的日子就像三家寨南边那条细细的小水沟,弯弯曲曲,磕磕绊绊地往前走。知青们每天和社员一样,日出而做,日落而歇。
过了一个冬天,老四就看明白一件事儿:越老实的人越挨累。
春耕到了,他刨茬子刨垵儿压根儿不使劲儿,回回拉后。队长问他咋回事儿?他嘴角往下一耷拉,我也干不动哇!队长说你压地去吧。他一看,每天牵着驴要在垄沟里走上几十里地,这不得累趴蛋啊!于是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驴,优哉游哉,就差唱信天游了。那灰驴上边驮着老四,后面拽着滚子,吭哧吭哧地嘴冒白沫。队长老沈远远地看见了,一嗓子喊过去,老四滚鞍般地下了驴。不一会儿,在东边种地的大脑袋说队长你看,只见老四骑着驴,就像从幕布后面上台的演员似地从西坡后面的地里晃了出来。老沈把手一挥,随他王八犊子便罢!
夏锄时铲高粱,别人留苗不留草,老四专门留草不留苗。把队长老沈气地说你别铲啦!放牛去吧!他又干俏儿活去了。
到了秋天,没等老四想辙呢,老沈直接让他看青去了。那阵子,总能看见一个穿着破棉袄,蹬着亮皮鞋的瘦小的身影,拎着一根铁钎子,在青年点的院子里,在村子的街面上,在田野的小路中,漫步游晃。
没等入冬,老四就不在青年点儿住了。我新任了青年点儿伙食长,每天要安排六个队的知青轮流搓苞米。就是把苞米粒儿从苞米棒子上搓下来,然后磨成苞米面蒸大饼子吃。轮到五队知青搓苞米时,就不见了老四。再一问大脑袋和秃子,他俩说老四去社员家住了。
春节到了。点长让我看青年点儿,我找了几个哥们一起留了下来。三十儿那天下午,天就开始下雪,偌大个青年点儿空空荡荡的。
我们忙活了一个下午,准备好了晚餐。大志出去买地瓜烧回来了,进屋就说你们猜我看见谁了?老白菜说你看见鬼了!大志说真真是见了鬼了!我们问谁呀?他一边烤手一边说:老四。胖周说你看错人吧?青年点儿昨天就没人了啊!大志说我喊了一声老四,他还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忙问大志:那他去哪了?大志说他往村西头走了。我心想大家都是知青,大过年的也不能把他一个人扔下。就说胖周你去五队队部找找他,让他过来喝酒过年。半个小时后,胖周回来了,说老四真就在五队呢,说啥也不来!非说咱们过年的大米白面都有定量的,他不能占了咱们的便宜。
吃完年夜饭,老白菜他们几个甩上了扑克。我拿饭盒装了饺子,到五队找老四去了。老四没在,打更老头说老四住在沈老六家。问清了沈老六家的门头,我又找了过去。敲了门,一个白白净净,高高瘦瘦的姑娘开了门,亮晶晶的一双眼睛疑惑地看着我。我暗中一惊,这三家寨的荒村野岭里还有这样水灵的女孩儿!我略有慌乱地问她薛老四在不在这?她说不在!我说这是沈老六家不?那女孩儿说我哥也不在。我说我是青年点儿的,给老四送点儿饺子。女孩儿没吱声。我侧身进了屋,把饭盒放在锅台上,迅速收寻了一下四周。老四真的不在!于是我跟女孩儿打了一声招呼,回青年点儿了。
隔了天是初一,阳光明晃晃地刺眼。我上厕所回来,看见一个社员笼着袖子探头探脑四下里看。我问他有事儿吗?他问了我是谁,就从棉袄里掏出一个饭盒递了过来说:老四说谢谢你!我问他你是沈老六?老四昨晚去哪了?他点了头说就看见老四吃完饺子出村了。我心中诧异:大雪泡天,深更半夜,他去村外干啥去?
吃了午饭,我说溜达溜达,就顺着沈老六家东头的小路朝村外走去。站在村北头的地沿儿上,眼前是白茫茫一片。细细一看,见到一块地里有一溜快被吹平的脚印子。按着脚印寻了过去。走到顶头我就愣住了,地上的雪被清出了一块空地儿,空地儿里,是三个土坷垃夹着一根大半截的烟,烟的旁边摆着五个饺子。
那饺子正是昨晚我送的!
原来老四三十儿夜里跑这上香来了!他这是给谁上香呢?他为什么不回家过年呢?难道他没有家么?
过了节,知青们陆陆续续都回来了。库里的存粮不多了,我夹着账本去五队拉苞米。五队保管员见了我就嚷起来:今天你来得正好,对完账你就把你们知青的口粮全拉走,我可没功夫管你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我刚想怼他几句,老四从队部里钻了出来,他眯缝个眼睛囊个鼻子:瞎强子!你他妈的和谁呢?青年点儿把粮放这是队长同意的!你跟我哥喊什么?……。不等老四说完,瞎强子乖乖地领我进了粮库,我一看这苞米,黑黢黢的,瘪瞎瞎的,根本不是新苞米。我说这是喂牲口的吧?瞎强子不吱声,呲了一下鼻子,意思是就这玩意儿,爱要不要!老四双手抱胸站在门口,噗地一笑说:瞎强子你把下屋门打开。瞎强子瞪了老四一眼,屁都没放就去开下屋门去了,我跟过去一看,原来好苞米全在这儿放着呢!不一会儿,装了苞米,过了秤,对好账,我俩就出了屋。老四问瞎强子全完事儿啦?瞎强子气哼哼地说问啥?我瞎你也瞎啊!老四说我套车去了,你等一会儿吧!我问瞎强子,你咋这么怕老四呢?瞎强子擤了一下鼻涕说:这他妈就是五队的爷!
老四套了车,叫俩社员把苞米装上车,然后一屁股蹦到前沿板上,喊我上车。这是我俩第一次近距离单独接触,坐在右边的前沿板上,我递了根烟过去。老四看了一眼牌子,咧嘴笑了。行啊我哥!不愧是当官的,抽迎春呢!我说今天的事儿谢谢啦!老四笑嘻嘻地说你要谢我就见外了,我就合计你看见我咋不走呢?我没反应过来,问他为啥要走哇?他说是不是你说的看见我要躲着点儿?我就笑了。我说我要躲着你过年还给你送饺子去?老四听了就没了笑容。低头狠狠地抽了一口烟,说那我也谢谢你呗!我一看这话头唠偏了,就换了话题。我说那个瞎强子怕你怕的厉害,咋回事儿呀?老四说我跟他媳妇搞对象呀!我身子就在前沿板子上晃了一下!真的假的!老四说人家说个媳妇花了400块,多不容易呀!我就是拿他逗闷子。再说我这一表人才能在农村找对象吗!我的身子又晃了一下。我说那瞎强子看不出来吗?老四说这个瞎强子一个心眼,六亲不认,要不队长也不能让他当保管。我平时弄个吃喝都从队里库房划拉,这小子不开窍,碍事儿。他媳妇是外地的,在社员堆里嘴上活儿上总是吃亏,我看着不公,有时就帮他媳妇说两句。那帮社员就说你看上人家了吧?我说看上了,咋地!社员就起哄,说瞎强子亏大了,打兔子喂狗了。这傻子就把我当他妈情敌了!我跟你说,这小子现在最怕我跟他媳妇说话!这下倒好,现在我要啥他给啥!哈哈哈哈!我俩放肆地大笑起来。笑完我问老四属啥的?老四说属蛇。我说你比我大,你是我哥。老四说你属马呀!我说我属羊。老四说你比我还小两岁呀!叫了你好几声哥,你这便宜捡大了啊!不过就你这稳当劲儿,我真没看出来!我说我稳当啥呀,就是胆小,遇事不看明白不出头。老四说咱俩还真有像的地方!我笑了一下没回话。老四说没瞧起哥哥呗?被他一下猜中了我的想法,心里一惊。他嘿嘿地笑了一下,咱俩真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可是国民党和共产党还有做朋友的呢!你说是不是?我说这话对!咱们都是知青,就是朋友!
说着话就到了青年点儿。卸了苞米,我让老四进屋坐会儿。老四说你们这都是正经儿人,我就不给你抹黑儿了。说完赶着车走了。我进屋躺在炕上,回想着今天和老四的对话,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想着想着就想起来了:这小子今天的笑很自然,没跟我皮笑肉不笑。
转眼到了夏天,五队就传个事儿出来,说是丢了一条牛犊子。开始还没人信,偌大的牛犊子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后来确定这是真事儿,就有好事儿的分析起来。分析的结果就是这只能是团伙作案。再分析下来,只有知青是成帮成伙的,而五队知青又熟悉五队的牛圈,于是老四这几个人就成了重点怀疑对象。可是这几个混不吝一天没事儿似地,东游西逛,嬉皮笑脸。今个儿逗的大姑娘小媳妇哈哈大笑,明个儿气的老少爷们破口大骂。队长老沈倒是沉得住气,既不报案,也不声张,心明镜地知道只有知青干得了这事儿!可是捉贼捉赃,现在这赃恐怕早就变成粪了,还捉什么捉。再说咱队这几个爷谁惹得起!抓不着狐狸再惹了一身骚,不值个儿!不就是一条牛犊子么,吃就吃了!图个平安算了。
到了秋天我才听到这件事儿。我就想这件事儿最好与老四无关,随后就自我否定了,这怎么可能呢?
一天开晚饭时,我帮炊事员在窗口盛菜汤,大脑袋递过饭盒说:给哥们儿盛点儿干的!我小声问道:牛肉好吃不?他啊了一声,什么牛肉!说完也不管菜汤干不干端起来就走了。过了几天,大脑袋找到了我,说老四找你。我就跟他去了沈老六家。一进屋几个人都挺严肃,气氛有点尴尬。我说老四有事呀?老四说你都知道啦?我一听就知道我猜对了。我说我只知道五队丢牛了,不知道是谁干的?老四说我干的!尽管我心里有所准备,但听老四这么一说还是吃了一惊。不是因为他偷了牛,而是因为他的直接!大脑袋立马就喊了起来:是我把牛扛出来的!秃子说杀牛时我们几个都上手了。我被他们争先恐后的坦白逗笑了,我说我警察咋地?我打听这个事儿,一是看看和你们有关系没?二是要是真有关系,给你们提个醒,耕牛属于集体的生产资料,跟猪狗鸡鸭不一样,追究起来够判刑的,别不当回事儿。大脑袋又叫了起来:亚军说得有道理!老四那以后咱们光偷鸡得了!一句话把老四气笑了。老四说你那个大脑壳里装的是草咋地?大脑袋还没转过个来,又接着说到:可也是,社员家的鸡都偷遍了!不行就弄别的吧!老四指了指大脑袋,冲我说亚军你看见没,拿你当出主意的啦!大脑袋也不介意,口无遮拦地说:亚军下次吃肉喊你过来,别跟我们装啊!我无奈地摇摇头,说你们聊吧,我走了。关门的一刹那,我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老四一眼。老四也一直盯着我,看见了我的眼神,似乎闪思了一下。
国子抽调回城了,在荒山子饭店摆了一桌。我俩是同学,自然参加。进了饭店,赫然看见老四、大脑袋和秃子也都在座。想到这都是圈套圈的关系,也都不是外人。国子端起碗先开的场:今天请哥几个过来,庆贺也好,感谢也好,忆往昔也好,几个意思都在里了,整一个!哥几个端起碗,呼呼的每人喝了一大口,接着就翻江倒海地把菜盘子搅了起来。酒进了肚,话就跟了进来。都把客套扔了一边,直接忆往昔。陈年的故事和以往的糗事,又都绘声绘色地翻了一遍,哥几个时而大笑,时而大骂,时而互相抱怨,时而自悔自责。
只有老四默不作声,就是闷闷地跟着喝酒。大脑袋的脸泛着红通通的光,说老四你今天咋没声了呢?老四没理他。大脑袋一看老四打蔫了,就想给老四打打气儿。说咱青年点儿那帮偷鸡摸狗的我谁都不服,就服老四!谁家的鸡肥?鸡窝的门朝东还是朝西,用什么关着?那家的人几点关灯睡觉?院门咋开?屋门咋堵?去时候的路回时候的道?弄的倍儿清!我干活儿时候就是一个顺!有一次真他妈悬,我刚把鸡掏出来,院门一响就进来一个人,我就懵了!可不知为啥那人走了几步掉头就走了。原来老四猫在墙角甩了三个土坷垃,把那小子打怕了,蔫退了!到现在那人都不知道是谁干的!哥几个就夸老四真是高人!脑瓜够用!老四宠辱不惊地嘿嘿了两声,说尽唠那没用的,喝酒吧!我喝着酒一声没吱,心想老四的灵泛劲儿可惜了,没用到正地方!
这时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国子你这回行了,再也不用吃高粱米籽儿喝白菜汤了!国子说回家也是高粱米籽儿白菜汤,就是油星多一点儿。秃子说再咋地也是家里的饭菜好吃!老白菜说俺家我妈做菜好吃,搁不搁油都好吃。我最爱吃我妈做的川白肉,搁荤油炖的,那叫一个香!大脑袋说我妈做菜也好吃!醋溜土豆丝,老爽了!过年回家还让我妈做。大家正唠着,老四就把头埋到桌沿儿底下去了。大脑袋说老四你咋啦?喝多啦?老四还是不抬头。哥几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那一刻就静了下来!老四知道大家都在看他,就抬起头来。只见他两眼通红,泪水盈眶,下巴上挂着泪水和鼻涕。他把眼前的酒端起来一饮而尽,抹了一下下巴,说没事儿,就是想我妈了!
我这才知道,老四的妈妈已经不在了!
老四的父亲是沈阳铁路局一名给局长开车的司机。每当他开着小轿车出现在铁路局日式住宅区的时候,都会成为邻里的焦点。小孩子们总是一拥而上,追着车拐来拐去,等车停下来,立刻围上去细细观看。也有胆大的伸手摸摸车灯车镜,脸上还露出神气。老四看见了,很不高兴。“不许碰我爸的车!”“我没碰!就是摸摸!”“摸也不行!摸坏了你赔得起么!”“大不了我把弹弓子赔给你?”“不稀罕!我也有!”“嘁!就你那个破弹弓,鸭子都打不着,白给我都不要!”“就是不许碰我爸的车!”“就摸!咋地!”每每争吵不休的时候,老四的妈妈就拿着几块高级奶糖分给孩子们。然后笑吟吟地说都回家吃饭去吧!
看到孩子们都散了,妈妈牵着满脸通红的老四进了屋,给他剥一块大白兔奶糖哄他高兴。老四是家里最小的,也最受妈妈的宠爱。但是老四却没有一丝幸福的感觉。他习惯了妈妈的疼爱和呵护,在他的认知里,妈妈所做的一切和邻家的妈妈们没什么两样,做饭、收拾屋子、缝洗衣服、送自己上学,妈妈做的这一切都是应该的。
到了上学的年龄,老四背着妈妈买的书包上学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老四可以平静地成长起来。开学不到三个月,妈妈已经被班主任老师喊去两回了。
第一次,班主任见了妈妈,打开一个文具盒说:看看你儿子的杰作。妈妈看见一条蚯蚓爬在里面,潮湿而丑陋。只能陪着笑脸说道:我代孩子向那个同学道歉!孩子不懂事,是我没教育好,我会批评他的。老师冷冷地回了一句:那就好。晚上妈妈见到了放学的老四,马上批评到: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为什么要那样做呢!老四很委屈:是那小子先把死家雀放我书包里的!为啥只说我?妈妈搂过老四说到:孩子,咱们只能管好自己。别人的事让别人去管!老四倔强地回道:反正谁欺负我都不行!
第二次妈妈去老师办公室时,见到的是一个脑袋缠着白纱布的小孩,小孩的身边站着一个高傲的女人。老师隔着桌子扔过来几张单子:这事儿还得听你怎么说!妈妈看见了那是医院的看病单据,也明白了这个孩子的纱布是为什么缠上去的。不过她没有直接表态,而是平和地说到:我要当面跟孩子问问清楚。那个高傲的女人斜视着老四妈妈:怎么?想赖账么?脑袋都开瓢了,还问什么问?真是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孩子!老四妈妈依然平静。缓缓地说:如果我孩子有错,我们给你们当面道歉。如果不是我孩子的错,我会告诉我的孩子以后注意。你的孩子受伤了,要是我的孩子打的,不管谁对谁错,我都把看病的钱赔给你。那女人又翻起了眼睛:哟!听这意思你儿子啥事儿都没有是吧?难不成我儿子是被天上掉下的石头砸的?这时就有同学走了进来告诉老师,说薛老四打完架就走了。老四妈妈拿起看病单据看了看,掏出钱放在桌子上。对那个女人和老师说了一声对不起,默默地离开了。身后传来那个女人恶狠狠的声音:这种人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当妈妈回到家里看见老四时,吃了一惊!老四的校服领子被撕开了,胸前的扣子也没了。头发凌乱不堪,鼻孔还有鲜血的痕迹。妈妈让老四赶紧脱下衣服洗头洗脸,然后拿起针线缝补老四的校服,一边缝一边流下了眼泪。老四看见了,心里也不是滋味,就说妈妈你别哭了!我以后不惹事儿了!妈妈擦了眼泪,问老四你的脸还疼不?老四说疼!但是我心里高兴!妈妈问为啥?老四说他们三个打我一个,都没打赢!
在妈妈提心吊胆的日子里,老四像一根尖尖的竹笋,在一片野草丛生的林子里长了起来。老师再也没找过妈妈,因为没人再欺负老四了;没人再欺负老四了,因为谁都知道老四不好惹;老四所以不好惹,因为他的阴狠。
班上有个大强,高了同学一头。打架时,他一只手掐着对方的脖子,另一只手就往脑袋上拍,对方的两只手够不找他,只能在空中瞎挠刺。同学们都躲他远远的,只有老四不卑不亢地面对他。在一次体育课上,老四踢球时把大强给碰着了,大强回身一拳就砸在老四的脑袋上。同学们都拭目以待,看看这俩恶狗能打出脑浆子不。没曾想老四一脸奸笑地说了一句哥们不好意思!就没事儿似地又去踢球了。下了课,大强晃着膀子进了厕所,不一会儿捂着头出来了。头发都粘在了脑皮上,血从手指缝里淌了出来。有同学问大强磕哪了?磕这么狠!知道的同学说是老四拿砖头拍的!大强刚刚蹲下,老四不知从哪过来了,一砖头就下去了!大强只有挨打的份儿!打完老四还补了一句:不服再来!下次给你砸茅坑里!从此老四一战成名,再也没人惹乎他了。
学校里没人敢碰老四了,但家里还有一个敢碰老四的人。这个人就是老四的爸爸!这个局长的司机在单位把领导的指示奉为神明,但在家里绝对是说一不二,威严凛凛。他正直而刚硬,不善言语,总是用手巴掌和儿子们讲道理。所以老四常常暗自祈祷自己的烂事儿千万不要被老爸知道。真就是怕啥来啥,老四到底没有逃过来自老爸的劫数。期末的一天,爸爸代替生病的妈妈参加了学校的家长会,并从班主任那里知道了老四的“光荣事迹”,怒气冲天地回到家里,薅过来老四就开抡,打的老四眼冒金星,五官挪位。可是他不搪不挡,一声不吭地挺着。病卧在床的妈妈艰难地挣扎起来,摇摇晃晃地蹭到门口,扶着门框冲老四喊道:老四!还不快走!你要气死你爸呀!老四这才反应过来,要是这样挺下去,谁都没好!寻了机会夺门而逃。
逃出家的老四很快就钻进了他家附近的一个哥们家,俩人泡到了晚上,就听到喊老四的声音。那哥们出去绕了一圈,回来说老四你爸找你呢!老四就像没听到一般。那哥们又说看见你妈搁门口站着呢!老四的眼睛就潮了。那哥们说老四我陪你回家吧,不然你妈指不定要站到啥时候呢!老四回到家时,看见了倚在门口的妈妈,不知说什么好。妈妈也看见了他,擦了一下眼睛,转身慢慢地朝屋里挪了过去。老四耷拉着脑袋进了屋,妈妈拿出红花油给他抹脸上的淤伤,一下一下擦得很轻,擦得很仔细。擦着擦着,妈妈叹息了一声:老四,你都十三了,该懂事儿了!妈妈身体不好,不能像以前那样照顾你了。你不要再惹你爸爸生气了!为了这个家他已经很累了。老四一一应着,心里也是一阵难受。妈妈又转身挪进了厨房,把热了几遍的饭菜端了上来,摸着老四的头说:洗洗手吃饭吧!
在这以后的日子里,老四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每当他遇到事儿的时候,就会想起生病卧床的妈妈。老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和内心,他下了决心,再也不能让妈妈为他流泪了!妈妈看见老四每天乐呵呵地上学放学,感觉到了老四的用心,苍白而憔悴的脸上有了笑容。但是在笑容的底下,是深深的担心!因为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尽量延长自己的生命,能看见孩子们都长大成人,特别是能看见老四变成一个真正懂事的孩子。
作者(左)在农村插队时
又是一个期末,老四捂着书包往家里跑去,书包里装着老师写的期末评语。老四很想让妈妈看见这张评语,因为评语里面说自己比上学期有了很大进步!他想象着妈妈看见评语时的表情,想象着妈妈会对他说什么。然而当他踏进家门的瞬间,就看见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抬着一副担架走了出来。爸爸把他牵到担架前面,轻轻掀起担架上的白布。老四看见了妈妈,安静而慈祥地睡着!老四面无表情地看着妈妈,一声不吭。他不知道如何和妈妈告别,不知道如何应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就在这天的夜晚,老四躲在家门外路灯的黑影里,掏出那张期末评语,默默地看着。眼泪无声地淌落下来,扑簌簌地打在纸上,纸上的钢笔字渐渐化开,像一朵朵蓝色的小花!这些聚成一团的小花,像极了灵堂上摆放的花环!那张期末评语在泪水的浸润下终于裂开了。望着刺向夜空的高高的路灯杆子,老四从心底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吼叫:以后谁来管我!!!
对老四来说,没有妈妈的日子,就不叫日子。他咽不下爸爸做的饭菜,也不想吱声,常常饿着肚子出门上学。衣服脏了就脏着穿,破了就破着穿。每当他走出满是杂物和垃圾的屋子,就觉得自己像一只从笼子里放出来的狗,可以自由呼吸和跑动。而最让他愉悦的是可以为所欲为了!他再也不用为了妈妈做些什么了!他又可以快乐地做回自己了!
就在老四得意忘形地在学校里逍遥的时候,家里出现了变故。老四的爸爸在同事们的张罗下,又结婚了。这个女人的到来,彻底激发了老四的逆反心理。在老四的心里,这个家永远是妈妈的!谁也不准占有!碍于爸爸的颜面,他不能把这个女人如何。但是他不会叫这个女人妈妈,永远不会叫!以此表明自己不接受她的坚决的态度。于是老四和后进家门的女主人开始了冷淡对峙的僵硬关系。继母很快就觉察到了老四的心态,但是她理解这样的心态,不去计较。她把心思都花在了老四爸爸身上,顺从地照顾他的生活。对于孩子,只是做一些最起码的事,她从不奢望会从孩子们那里得到什么。老四的爸爸对此也是无能为力,他觉得有人帮他管孩子们的吃喝,已经不错了。直到有一天晚上,门外有人敲门。老四爸爸开了门,就见两个半大小子叼着烟卷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往屋里看。老四爸爸问你们找谁呀?一个卷毛问到:四哥呢?老四爸爸没反应过来:什么四哥?另一个小子补了一句:薛老四。老四爸爸甩了一句:俺家没这个人!说完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老四从老四变成了四哥,是从学校停课闹革命开始的。这些不上学的孩子们有独自在家的,有成帮结伙的。老四就混在一个帮里。老四在帮里出了主意,咱们这个帮不要去贴大字报搞串联闹什么革命,那是大人的事儿。也不要去学什么吹拉弹唱跳忠字舞啥地,那玩意儿不是爷们儿干的。还有学习委员那帮人,天天读报纸,看社论,写黑板报,还做他妈的升学梦呢!笑死人了!有个叫黑子的问老四那你说干什么有意思?老四嘿嘿了两声,问黑子说你有仇人没?黑子想了想,说他上三舅家玩时,被一个比他大的小子踹过两脚。老四说咱们看看去。一帮人就跟了老四找那小子。去了三、四趟,终于见到了那个人。老四笑嘻嘻地凑过去说:哥,问你点事儿?那人说什么事儿?老四说你欺负我兄弟了吧?说完看了一下站在身后的黑子。那人说他逗弄我妹妹,我踹他了,怎么啦?老四转过身问黑子有这事儿么?黑子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心想你怎么冲我来啦!老四笑呵呵地看着黑子,猛然一个转身,一拳就打在那人的脸上!那人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吃了一拳。黑子一群人吓了一跳,我操!这就开始啦!然后一拥而上。那人也是反应灵敏,身子一歪,借势蹿了出去,一溜烟地跑没影了。大伙一看老四没追,也都不追。然后一起埋怨老四,说你搞突然袭击,让我们没了准备,跑了那小子。老四说我不是要把那小子怎么样,而是要告诉你们,只要咱们抱成一团,那就谁也不能欺负我们!一众人等刚刚打了胜仗,心气正盛,纷纷表示同意老四的观点。其中就有人说老四你这么油,以后咱们都听你的,你就是四哥!从此这伙人开始混迹社会,抽烟喝酒,打架斗殴,摸拿拐偷,好不快乐!
快乐的四哥也有烦恼的时候。那就是回家!每当他在家里看见爸爸冷若冰霜的面孔,看见继母不屑一顾的眼神,心里冷到了极点!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回到从前,因为妈妈不在了,他的希望也就不在了!为了逃避,他也曾夜不归宿。不过终究还是要回家的,回到那个冷淡而尴尬的屋子。因为他要吃饭,他要睡觉,他的父亲还生活在这间屋子里,他没有任何选择,只能无可奈何地吃住在这里。夜里他躺在自己窄窄的床上,经常望着屋顶想起妈妈,想起妈妈的好。只有这一刻,他才能忘却烦恼。可是每当妈妈的影子从脑海里消失时,他又增添了更多的烦恼。
过了逍遥自在的两年,停课闹革命又变成了复课闹革命,老四又上学了。重新上学的老四继续混日子,一直混到去农村插队。
别人离开家都是恋恋不舍,垂头丧气。老四却暗自高兴!再也不用看爸爸的脸后妈的眼了!临走的前几天,天天晚上睡不着,妈妈的面容一圈一圈地在他眼前转悠。他想去妈妈的骨灰寄存处看看妈妈,那是唯一能牵绊他的地方,但是一直到走也没去。老四觉得没有脸面去看妈妈,他心里一直犯嘀咕:见了妈妈,我能说啥呀!
转眼之间,老四来到三家寨已经快两年了。在这块土地上,老四就像一条回归湖海里的鱼,往来自由,快乐无比!大脑袋说让我最来气的就是老四!这小子天天不干活儿,队里还天天给他记工分。到处偷鸡摸狗,也没人去管。点儿里的知青天天啃大饼子喝清水白菜汤,他到社员家吃炒鸡蛋小葱沾大酱土豆炖芸豆白苞米面的大饼子,还他妈整两盅地瓜烧。你说就他这个屌样,人缘还他妈的比我好!不管社员还是知青,没有烦他的!秃子说你跟老四比?老四就是个社会油子!咱们谁也没他那两下子。大脑袋说这倒也是,这小子道眼子真他妈的多!坐在磨盘上的老四听着他俩唠了这么多,懒洋洋地说到:夸差不多就行啦!哪次好事落下你们了?哎大脑袋,我再跟你说一次,别老说我不干活儿。看青不是活儿呀?队部打更不是活儿呀?跟车送粮不是活儿呀?大脑袋说就你干的那活儿,一队“地不平”都能干!我说的活儿是春天抡板橛子,夏天抡锄把子,秋天抡镰刀杆子,冬天抡大镐头子。秃子说咱们几个能不能干活都不算事儿,能抽调才是真格的。我最怕的是抽调时书记一句话,说这小子不爱干活儿,那就完犊子了!大脑袋一听就耷拉头了,他说要是这样我是没指望了,就等着猴年马月吧!老四瞄了大脑袋一眼,说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有各的招。大脑袋立马又来了精神,问老四说你有什么招?老四卡巴卡巴眼睛,说我就那么一说,还没想好呢!大脑袋又泄了气,说你净扯那没用的!等你想好了,青年点儿就剩咱俩了!
又一个春节快到了。回家过年的知青走的七七八八了,我突然想起了老四,这小子今年上哪过年呢?
临回家的头一天,我去了沈老六家。进了外屋地儿,听见老四在屋里哑着嗓子说到:我刚来五队时,躺在队部的炕上闭着眼睛抽烟,就听见棚顶哗啦啦一阵响,两只大屁股老鼠一下子就掉到我脸上了,把我吓得魂都飞了。这时就有一个女孩儿的笑声成串儿地响了起来。什么情况?我进了西屋一看,老四靠在行李上,一脸得意地笑着。沈老六的妹妹坐在一个马扎上,俩手掐着笑弯了的腰,一脸红晕。老四见我来了,稍显诧异和慌乱,然后很快就镇定下来,说亚军有事咋地?我说就是问你一下,今年你回不回家?要是不回家看青年点儿行不?老四笑着对女孩儿说沈丫去给哥烧点水呗?沈丫跳起来扭着腰走了出去。我说不用了老四,说完我就走了。老四说陪我唠会儿嗑吧!听着外屋掀锅盖添水扯柴禾的声音,知道沈丫烧上水了,我就坐到炕沿上。老四掏出一支烟扔了过来,说过年我不回家了,但我也看不了青年点儿。说着冲外屋抬了一下下巴,她哥安排我过年看生产队,还让我在她家过年。噢!她哥你认识,咱队队长老沈。我说老四你就老也不回家啦?老四说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现在我是不想回去。我没合计那个娘们,就是怕给我爸添烦。其实我真想回家看看!快两年了,不知道我爸现在啥样了?去年春节时大脑袋上我家去了一趟,替我看看我爸。我爸让他给我带回来十块钱。还有那俩个十多岁的妹妹,还问大脑袋我四哥啥时候回来呢?说还留着白面等我回去包饺子呢!说着说着老四眼圈就发红了。还有我妈!我妈的照片还在床铺底下压着呢!你说我能不想么!可是我就现在这样,混的不人不鬼的,咋回去呀!我闷着头听着,插不上话。听老四唠到这儿,狠狠地抽了一口烟,说老四你要争个脸面才回家,那就得往好了干。现在年年都有俩次抽调,每次都十来个名额呢!你要是够了条件,我可以帮你!老四苦笑了一下,说亚军你的情我领了!但是你说的那样我做不到!实话说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混子!其实我真是个混子!在学校时我就不咋地。那帮哥们当面喊我四哥,背后叫我四皮子!那时候为了吃喝我确实偷过东西,叫我皮子也不算屈。我就背着这个大黑点来了三家寨,跟你们这些个团员啦,红五类子弟啦,先进积极分子啦,没法比!就那些成分不好的,父母挨过斗的,都比我高一等!所以咱们的起点不一样!其实我在三家寨这两年是最快乐的两年。在这里,我可以做我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谁都给我面子,没人跟我过不去,我活的逍遥自在,我不用考虑别人的想法,我觉得这样活着也不错!像你那样正儿八经儿,吃苦耐劳,委曲求全,死打死拼的,我可没那能耐!这时轮到我苦笑了:原来这小子什么都明白,就是不愿意往正道上走!我说老四你是聪明人,脑瓜子好使,回家的路只有抽调,你这么混日子啥时候能抽到你?好好想想吧!撂下话我就起身走了,一推门看见沈丫正站在门外听声呢!锅里的水翻着花冒着蒸汽,她都不知道。身后传来老四的哑嗓子:谢谢啦!
老四终归是聪明的老四。他开始偃旗息鼓,低调行事。很长一段时间听不到他的不良传闻。
倒是他刀砍聂三家子老四,气哭公社点儿霸的事儿给他增色不少。
老四和老贵去莫子山看朋友。在青纱帐的小路上和对面三个知青狭路相逢,谁也不让道,发生了碰撞。对方拔刀相向,其中一个恶狠狠地说谁敢惹我聂三家子老四!老四他俩手无寸铁,顿时失了气势。随后老四跑到附近的农舍找到一把菜刀,又返回来追那三个人。老贵也抄了一把铁锹赶回来助阵。追上以后老四抡刀猛砍,说今天我三家寨老四就要灭了你聂三家子老四。最后他和老贵把对方三个人打进苞米地跑了,大获全胜。
那个公社的点儿霸叫张连生。打架不要命。受老胡的邀请,来三家寨五队吃香瓜。他在青年点儿没看见老胡,自个儿摸过来了,进了瓜地大咧咧地翻瓜秧子找瓜吃。惊醒了在瓜棚里午睡的老四,拿起扎枪就奔着张连生去了。张连生吃得正美,就看见一管扎枪冲着他的小肚子来了。老四连扎了三下,他连着躲了三躲。虽然没扎着,却把个张连生晃得坐在了地上。幸亏老胡及时赶到,化解了危机。老四和张连生互有耳闻,没想到见了面是这个场面。老四说胡哥你说一声不就没这事儿啦!对不起了连生哥!张连生一想自己全公社横晃的主,今天在这栽了,还找不回面子,眼泪就掉了下来。后来大脑袋问老四,你咋没让张连生见见血呢?老四说都是知青,犯不上因为几个瓜下死手。大脑袋说你端个扎枪做样子哪!老四说他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就得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队长老沈听说了,说喂饱一只狗,挡了一群狗,划算!
老四插队的日子似乎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往下走。其实不然!就在这片贫瘠但不荒凉的土地上,也会诞生亘古不变的爱情故事。这个故事的女主角,就是沈丫。
老四插队来到五队时,沈丫还在公社中学读书,很多知青几乎都不认识她。后来沈丫不念了,就回村里跟着五队社员一起挣工分。沈丫长着高高的个子,粉白的小脸配着一个笔挺高耸的小鼻子,柳眉微颦。肩平背直,腰窝深陷,两条又细又直的长腿从衣服的下摆里直接伸了出来,让人总是疑惑她有没有屁股?村里的小伙和光棍们每每看见沈丫,都露出一副馋狗的嘴脸。不过想归想,却没有一个敢靠前的。因为沈丫有六个哥哥!沈丫爸妈走得早,哥哥们都把沈丫这一个妹妹当成宝贝宠着护着。他们的呵护像一个无形的栅栏,把沈丫和外界隔绝开来。
沈丫虽然住在大哥家里,但是她总爱去六哥家。沈老六比沈丫大不了几岁,俩人是一起玩大的,说话不隔心。沈老六光棍一个,在外面单住。沈丫不时的过去帮着洗洗涮涮,缝缝补补,擦擦门窗扫扫地,偶尔做点饭,算是照顾哥哥。
不曾想突然的一天,沈老六的家里就住进了一个外人,这个外人就是薛老四。
老四住进沈老六家实属偶然。还是老四大脑袋他们第一次偷鸡后,商量去哪吃。老四说沈老六家最合适,他家就他一个人,也是同龄人,人也怕事儿!后来证明老四的判断绝对正确。沈老六不得不吃了鸡喝了酒以后,真的是守口如瓶。不长时间老四就跟沈老六说青年点儿宿舍有跳蚤,睡不好觉,我跟你搭个伴吧!沈老六默许了。他心想俺家的跳蚤不比青年点少,可也不差你一个人的地方,就这样老四在沈老六家住下了。
上秋的一天,老四溜达到后半夜才从地里看青回来,钻进被窝实实地睡到近午。虽是醒了,却不爱起来,蜷在被窝里养神。他听见有人进了屋,心想老六刚走怎么又回来啦,就掀了被子起身回头看。刚看了一眼立马就把被子盖上了。却是地上站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大个子女孩,直瞪瞪地看着他。老四卡巴两下眼睛,马上恢复了常态,笑嘻嘻地说你是沈丫吧?沈丫也是吓坏了!她进屋时还纳闷是谁睡我哥家了?等到老四掀了被子,她就看见白光光的一条,虽是一闪即逝,可也看清了景象。心想这人睡觉咋啥也不穿呢!等她反应过来刚要转身离开,听见老四说了她的名字,就怯怯地问了一句你是谁呀?老四知道了这个女孩就是沈老六的妹妹沈丫!就说我是老四,你哥刚走,你晌午再来吧!沈丫巴不得地抽脚走了。后来大脑袋听老四讲了这事儿,笑得不行!说老四你都跑光了,还玩一本正,太他妈的能装了!老四说老六他妹妹长得真水灵,青年点儿的女生没几个比得了她的!接着就告诫大脑袋,以后咱们再弄个鸡鸭鹅狗啥的,千万别让这个小丫头撞上。
沈丫当了社员,天天跟着五队的人出工干活,也就天天能看见老四。每每见面,沈丫都是低了头,红着脸过去。这老四却恬个老脸,若无其事地该干啥干啥。一到开会时候,男女老少一屋子人,老四故意盯着沈丫不放。沈丫要么看着地,要么看着棚,躲那个刺眼的目光,这时老四就咧嘴笑出了一脸得意。回了家队长老沈还问沈丫,我在会上讲话你东张西望的心里想啥呢?把个沈丫恨死了老四!
隔了几日,沈丫去给沈老六洗衣服,看见老四的衣服也堆在炕上,迟疑了一下,还是捡了衣服拿外面一起洗了。第二天老四晃到沈丫跟前,说谢了啊!沈丫白了老四一眼,说我哥让我洗的,谢我干啥!老四说还不是你受累了吗!沈丫不稀搭理他,转身要走。没想到老四煞有介事地说我兜里的钱放哪了?沈丫说什么钱?我没看到!老四说没事儿!我回去再找找。说完哼着《红莓花儿开》走了。沈丫转身去找沈老六,说老四说他丢钱了,我洗衣服也没看见哪!沈老六说薛老四的兜比他屁股还光溜,哪来的钱!沈丫就想起那天看见的一幕,红着脸说这个死老四,我给他洗衣服,他还讹我,啥人哪这是!晚上沈老六看见老四,还是问了一句:老四你真丢钱啦?老四说我哪有钱啊!还丢钱!这不扯呢吗!沈老六说这把我妹妹吓得!老四说你家沈丫就是一个大傻妞,鬼话都当人话听!
打这以后,沈丫只管洗她六哥的衣服,不管老四的了。老四开始不以为然,后来看见晾衣绳上全是沈老六的衣服,心想沈丫这是故意整我呀!他从晾衣绳上挑了一件最新的衣服,告诉大脑袋帮着收几天。过了好几天,沈老六找不到衣服了,问沈丫,沈丫问清衣服的颜色样子,说那天晾外面啦!她想莫不是老四拿去了?就找了老四:你拿我哥衣服没?老四装模做样地反问到:你哥衣服丢啦?沈丫说就问你拿没拿?老四说你这是求我么?沈丫说你到底看见没?老四笑嘻嘻的说:你帮我洗衣服,我就帮你找衣服。行不行?沈丫就猜准了衣服肯定在这个无赖手里,一想沈老六和老四到底还是朋友,只好说你先把我哥衣服拿出来!老四心里乐的不行,嘴上却不依不饶:就这么说定了!以后我的衣服全归你洗了啊!你去找大脑袋吧。此后沈丫每回给沈老六洗衣服,都捎带着把老四的衣服洗了,好在老四就那么几件衣服,洗的干不干净老四也不挑,费不了多少事。
地割完了,粮食都进了场院,队长老沈又让老四看场院,老四直接就把行李搬到了队部,这样他隔着后窗户就能看见场院里的一切。老四前脚搬出沈老六的屋子,沈丫跟着就住了进来。原来沈丫和她大哥生气了。生气的原因就是沈丫不同意他大哥给她说的婆家!本来沈丫长得就招风,又赶上到了秋天,各家各户有了粮食,日子也都宽泛了,正是说媳妇的光景,四里八村来老沈家说媒的人就多了起来。大哥大嫂觉得沈丫也十八、九了,要能嫁个好人家,算是替父母了了一桩心事。可是不管什么条件的人家,沈丫都一口回绝。队长老沈家主的威严屡屡被挑战,气头上免不了说了过头话。沈丫也是被惯出来的,借着话头就住到沈老六家去了。队长老沈让沈老六好好劝劝沈丫,沈老六说哥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队长老沈问为啥?沈老六说老妹儿的心在城里哪!队长老沈沉吟片刻,心事重重地说:咱们老沈家祖辈都是土里刨食儿的人,哪有门道往城里蹦!退一万步说,就是沈丫去了城里,没户口没工作,是你能放心还是我能放心!沈老六说那就等沈丫消了气再说吧。
老四听说沈丫搬进了沈老六家,就趁没人时候问沈丫咋地啦?沈丫没好气儿地回了一句:跟你挨着么?老四嬉皮笑脸地说我要知道你搬过来我就不搬了。沈丫一粉拳就砸在老四脖子上,嘟着嘴骂了一句:癞蛤蟆!老四不解其意,接着往下贫:什么癞蛤蟆好蛤蟆?关了灯都一样!沈丫看老四越说越不像话,掉身走了。老四还意犹未尽的喊着:哪天哥就搬回去啦!
没想到过了几天老四真的又搬回了沈老六的家。原来是打场的时候大家都是夜以继日地连轴转,队部里白天晚上都不断人。老四开始还觉得挺热闹,后来疲倦得不行,就不在队部住了。看见老四搬回来了,沈丫又回了队长老沈的家。收了秋,打完场,下了两场雪,就到了农闲的日子。老四每天早晚巡查一圈场院,也是无所事事。可是身子闲下来了,心却忙叨起来。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总是想起沈丫。好像沈丫就睡在他的炕上,一会儿离他很远,一会儿挨在他的身边。一会儿沈丫背对着他,一会儿沈丫脸对着他,就是不说话。老四很享受这样的幻觉,他不敢睁眼,怕一睁眼沈丫就没了。有时他想象着能发生点什么,可是幻境里的沈丫总是穿着一件花棉袄,即使是躺在被窝里,也是穿着花棉袄。这让老四很无奈,于是更加寂寞难耐,常常是在幻想的折磨和挣扎中昏昏睡去。老四每次从梦中醒来,都会产生见沈丫一面的冲动。可是梦醒后的老四并不是想见沈丫就能见到的,这让他心中充满焦虑。老四心想总得做点什么,就这么干耗着,自己非得吹灯拔蜡不可!
这一天老四跟瞎强子要了几斤黄豆,到豆腐房换了豆腐,跟沈老六说叫沈丫晚上过来把豆腐做了,咱俩喝一口。沈老六说沈丫哪会做菜呀!老四说会不会做无所谓,实在不行来个小葱拌豆腐都行,就是让她过来热闹一下!到了晚上,沈丫还真就掂量了几个菜,三个人也不用客气,端起酒碗开喝。沈丫开始不喝,说不会喝。老四说你就啜一点点就行。沈丫其实是有酒量的,只是从不喝酒也就从来不知道。她啜一点之后就是品一品,品一品之后就是嘬一嘬。后来喝高兴了,就一掫一口地喝起来。沈老六看见妹妹喝的高兴,也乐不得地跟着喝起来。老四见到沈丫,乐的不行,一边喝一边讲故事,把肚子里那些不白不黄的笑话都抖落出来。沈丫偏偏就爱听,听了一个就催老四讲下一个。看见沈丫和沈老六笑出了眼泪,老四心里开花般的高兴。几个年轻人有吃有喝,有说有笑,不知不觉就过了大半夜,喝的都软了身子。沈丫拽了沈老六的被子就睡了,老四和沈老六直接趴在炕上也呼呼上了。过了没几天,老四弄个空的雪花膏瓶子,让大脑袋去找女知青要雪花膏。大脑袋说谁用啊?老四指着脸上的青春痘说我用。大脑袋说你用你去要呗!老四说我这脸像坟圈子似的,咋去?大脑袋说一下就要一瓶,谁能给呀?老四说别可一个人要,多几个人,每人要一点。大脑袋说干脆买一瓶得了。老四说你给我钱我就买!大脑袋没了辙,扭头走了。没两天,大脑袋还真就拿了一瓶雪花膏给了老四,递手时说好几个女生都说了,她们咋不知道雪花膏治青春痘呢?老四揣了雪花膏,逮了机会跟沈丫说今晚上我屋来。沈丫自从那次喝酒以后,觉得欠了老四人情,今天老四叫她,便偷偷拿了家里的几个鸡蛋,到了下黑,就去了沈老六的家。老四见了沈丫,拽过她的胳膊就把雪花膏放在沈丫的手里,说你拿着用吧!沈丫看清了是一瓶雪花膏,心里就扑通扑通跳了两下。从小到大,还没外人送她东西。这东西虽不贵重,但也是平日不舍得买的。沈丫心里高兴,可是嘴上还是问了一句:这是干啥?老四说看你那脸,都冻皴了,女孩儿的脸很重要,知道不?沈丫盯着老四的脸仔细看着,猜测老四是不是又逗她玩呢!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像,不知咋的就冒出一句:我用这个行么?老四说咋不行!只有你才配得上用这个!这玩意儿要是抹瞎强子老婆脸上那就是浪费!沈丫故意说原来我和三嫂比一起去了!老四就急了,说你俩咋能一样呢!她是小媳妇,你是大姑娘!不是,你比她年轻好看,我这么说行了吧!沈丫心里美滋滋的,慢慢地说到那好!哪天我给三嫂也抹一点,看看俺俩谁好看!说完把那瓶雪花膏揣在兜里,又掏出鸡蛋放在炕上,扭着腰肢款款地走了。老四暗自嘀咕:我也没说拿雪花膏换鸡蛋哪!
沈丫拿了老四的雪花膏,每天对着镜子抹上一点,还要闻闻瓶口散出的香气,稀罕的不行!只是每次抹用时都会想起老四。在她的心里,老四就是一个谜。说他是好人,可是他不求上进,吊儿郎当,说话没正形,爱动拳脚,一身痞气。说他是坏人,可是他又讲义气,敢主持公道,从不欺负老实人。特别是老四跟她六哥好,对自己也好,虽然老四总爱逗我,可他又总是护着我。呀?他为啥要对我好呢?是因为我六哥么?好像不是,老四对其他几个哥哥却是带搭不稀理的。难道是他喜欢我?想到这里,沈丫的脸发烧似地红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沈丫的心情平静了下来,心想他喜欢我是他的事,我喜不喜欢他是我的事。不过哪个女孩不希望有人追呢!所以沈丫窥出了老四的意图,心里还是偷偷高兴。就在沈丫琢磨老四的时日里,老四的心也没闲着。他想到自己既然相中了沈丫,就不能轻易放弃。都说是趁热打铁,那我就先把火烧起来再说。于是老四今天让沈丫帮他洗衣服,明天帮他缝裤子,过几天又让沈丫帮他换被头。再不就弄几样时令蔬菜,瓜果糖豆,喊了沈丫过来,或吃或喝。还从青年点儿领了口粮,低价卖给社员,换了现金,隔三差五地买了女孩用的小物件,编个理由送了沈丫。沈丫是个单纯的农村女孩,天性善良,特别是她知道老四的身世后,非常同情这个没娘没家的知青。再说她并不厌烦老四,所以对老四的求请总是有应有答。虽然如此,但是沈丫开始还是戒备了一层。缝补洗涮倒是没什么,吃吃喝喝也是拿捏着分寸,收了老四的小礼物也回馈点什么给老四。老四见沈丫还留着客气,知道火候还不够,但是只要沈丫还上他这来,那就是有戏。其实老四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制造多和沈丫见面的机会,真正的内涵是交流感情赢取芳心。所以这次见了沈丫,说笑话讲段子,逗她开心。下次见了沈丫,聊社会谈人生,帮她开眼界。有时吹嘘自己拔刀相助铲除不平收拾恶徒的英雄事迹,有时讲述自己悲惨少年孤独无助冷暖不知的伤情故事。把个沈丫听的哭也流泪,笑也流泪。渐渐地,老四的形象在她心里升华了。一个饱尝苦难,历经磨难,多灾多难却还能乐观对待人生,谈吐幽默诙谐,举止无拘无束,不屑命运不公的男人在她的心里站了起来。沈丫已经习惯了来到老四屋里见老四一面,或跟老四唠上几句。即使老四没找什么借口叫她,她也会经常来看老四。看到这个光景,老四认为火候到了,可以跟沈丫把事说开了。
这几天正好沈老六外派修灌渠,不在家。老四偷偷扯掉了衣服上的扣子,让沈丫看了,说晚上过来帮着缝扣子。天黑时沈丫带了针线进了屋,拿了老四的衣服和扣子缝了起来。老四坐在沈丫对面,钉钉看着她。沈丫察觉到了和平时不一样的气氛,抬头看了老四一眼,发现了老四怪怪的眼神,就惊讶了一下。老四站起来抱住了坐在炕沿的沈丫,沈丫哆嗦了一下,没动。老四就亲了沈丫,沈丫还是没动,任由着老四,只是眼泪流了下来。咸咸的泪水流进了老四的嘴里,他惊慌地松开了沈丫,木鸡似地杵在地上,脑子里混沌一片。不过他得把事儿讲清楚,就笨笨磕磕地说:沈丫,咱俩,咱俩好了吧!我,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沈丫其实也是预感到老四今晚要说点什么,可是没想到老四像个土匪似地上来就连抱带亲,心想你这不是欺负我么!委屈地流下了眼泪。听了老四的表白,她故意生气地说你喜欢谁就亲谁呀?你问人家愿不愿意了么?老四见沈丫开口说了话,气氛缓和了,就厚了脸皮接着说到:反正我话也说了,事儿也做了,你就是我的人了!沈丫抄起炕头的扫帚疙瘩就朝老四的脑袋一顿敲,一边敲一边说做啥事儿啦?做啥事儿啦?老四从来都是打别人的主,可是这场面只有被打的份儿。他双手架在头上,一边躲闪一边说多了多了,你想多了!沈丫敲打够了,气儿也消了大半儿,用扫帚疙瘩指着老四说我好端端地咋就成了你的人?老四说沈丫你不用说气话,你对我的好我都记着呢!我是抱了你亲了你,我那不是嘴笨不会说急的么!听了这话,沈丫气的笑了起来。老四看沈丫有了笑模样,马上追上一句:沈丫你就跟了我吧!沈丫瞅着老四一声不吭,就是瞅着!老四像一个等着宣判的被告,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判决。五六分钟过去了,沈丫还是不说话。老四说沈丫我的意思我都说了,你给句话呀!沈丫终于开了口:薛老四,咱俩的事儿成不成,不在我在你!老四有点发蒙:我都说的明明白白了,怎么还在我?沈丫就撂下了一句话:你要是能抽调回城我就跟了你!说完把那缝完扣子的衣服扔到老四脸上,抬脚走了。
老四被衣服蒙着脸,并不去掀开,转了身坐到炕沿上,又一头倒在行李上。他隔着衣服睁开眼睛,望着衣服外的灯光,咧着嘴笑了起来。这是他从小到大最开心的笑,他甚至能品味到笑声里的甜美!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回味刚才的一切,懊悔自己没有多抱抱沈丫多亲亲沈丫。不过这也不用着急,沈丫既然放了话,啥时候想抱,啥时候想亲还不是自己说了算。想到这里,老四就期盼起来,要是天天能和沈丫见面,天天在一起就好了,那样自己就不用苦思苦想火急火燎地闹心了!老四躺在炕上浮想翩翩,觉得浑身发热睡不着觉,干脆掀了衣服,下了地,推开屋门,站在寒冷的夜风里冲着天空呜哩哇啦地大喊起来。
第二天老四就病了,一病就在床上躺了三天。这三天沈丫一次没来,把老四急的更是不行!第三天晚上听到了门响,老四巴巴地看着?进来的是大脑袋,老四说你去把沈丫叫来!大脑袋说老四你病啦?我说怎么好几天没看见你呢!不是,你不叫赤脚医生叫沈丫干嘛?老四说我饿呀!沈丫得了信儿,急急地赶了过来,赶紧生火做饭。碍着大脑袋,她不敢说什么,只是偷偷地用眼睛瞪老四。老四见了沈丫,病就轻了大半,只不过搁心里恨不得把大脑袋的脑袋拧下来,这小子怎么这么没有眼力价呢!大脑袋抽着烟陪着老四唠嗑,见老四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又看见沈丫做完饭没有走的意思,觉察到自己是多余的人,就说我困了该回青年点儿了,沈丫你看着老四吧。说完推门出去了。这时沈丫才靠了近前问老四咋病的?老四说想你想的,沈丫红了脸说你要没病我一辈子都不来,你真是……。老四突然拽了沈丫倒在炕上又亲上了。这一次沈丫有了回应,也抱住了老四和他亲在了一起。大脑袋扒在门口看了个真切,心想完了完了,老四真要扎根农村一辈子了!大脑袋带着秘密离开了,而屋里的俩人还沉浸在甜蜜之中!还是气喘吁吁的沈丫先松开了老四,站起身来,一边整理弄乱的头发,一边羞怯的看着老四。老四还没亲够,转了眼珠说沈丫今晚住这吧?沈丫说那可不行!我说的事儿你还没给我一个交代呢!老四卡巴卡巴眼,说不就是抽调么!我现在起誓:我要不能带着沈丫回沈阳,我就在这儿陪沈丫一辈子!沈丫说那不行,你就得带我回沈阳!不然你就自己在这儿呆一辈子吧!走了!
老四听见外屋门咣当一声关上了,就想自己真得琢磨琢磨抽调的事儿。自己来了俩年多了,现在七二届也有抽调回城的,看来资历也是到了。可是自打到了三家寨,自己是散晃一个。不干活不上进也就算了,偏偏自己就一直瞎混。好事找不着,烂事一大堆。青年点儿百十多号知青,党员团员就好几十个,那些啥也不是的白丁,也都是什么积极分子,谁都他妈的比我强!我咋和他们争啊!这事儿还真得好好想想!
就在老四下决心洗心革面为抽调做准备的档口,他又出事儿了!
初夏的一天,老四闲来无事,上荒山上逛了一圈,下山时坐在道边抽烟歇乏。这功夫林业队佟队长带了几个新知青上山打药,和老四打了照面。佟队长看见几个新知青直么打量老四,这老佟就多了嘴,说你们可要看好这个人,他可是你们青年点儿的名人!这小子五嘎六屁,偷奸耍滑,你们将来要想抽调,就离他远一点!老四听了真是七窍炸裂,五脏冒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又不好发作,咬着一嘴碎牙一声不吱,权当没听见。佟队长一行人过去以后,老四就进了道边的苞米地,等着老佟放单。从中午等到下午,真就等到老佟一个人下了山。老四上去一巴掌就打飞了老佟的帽子,接着是迎面一拳,打的老佟一屁股坐在道梗上。老四踏上一步问道:我能抽调不?老佟鸡叨米似地能能能能!老四接着问我是啥人?老佟连连点头:好人好人好人!老四又问还说我坏话不了?那老佟闭着眼睛说了一连串不不不不了!老四一看这也是怂包一个,撤了火气,下到山脚,朝大队部走来。到了大队部挨着屋找我,见了面说亚军外边说点事儿。我看他的脸色不咋地,就领他找了一个背静地儿。俩人点上烟,我说啥事儿?老四说我把林业队的佟队长打了。我就打了一个激灵,问老四他招惹你了咋地?老四把事情说了,说完又说这个事儿还套着一个事。我说还有啥事儿?老四说上秋应该是有招工的名额下来,我想弄一个。不等我回话,老四就说亚军我知道自己啥样,就是让你帮我出出主意,哥们儿能走一步算一步,怨不着你。我慢慢想了一想,说眼下你有三个事儿要做。一是不能再惹是生非了。大队书记要是问了佟队长的事儿,我可以替你说话。二是你要回青年点儿拉拉人缘。点儿里说你啥的都有,都是在传,你要往回找找印象。人怕见面,混熟了票数就好说了。三是五队那边你要安顿好。别到了关键时候社员里面冒出几个像佟队长那样的人。老四听我说完了,脸色松了下来。说亚军你的主意好,人缘这事儿你放心,我老四就这个拿手!别管什么人,跟我唠个三五句,我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摸了底儿就捧着唠呗!五队那边更没事儿,爱嚼舌头的早就归拢过了。我说五队队长老沈可是个硬茬,书记要打听事儿肯定是要找他的。老四信心满满地说他就更没事啦!我搁心里合计你俩拜把子了咋地?打这么大的保票!
打这以后,老四就天天泡在青年点儿。哪屋有人他就哪屋转悠。他进了哪个屋,哪个屋里就嘻嘻哈哈的一片笑声。还有几个新青年爱听老四白话,竟跟屁虫似地陪着老四瞎串。转眼就到了国庆,有两股风传进了我的耳朵。一个是今年的招工名额下来了,额数还不少,已经到了公社,正往各大队分呢!还有一个就是说老四和五队社员沈丫好上了。我心想这老四是耍着玩呢吧?这青年点儿里搞对象的天天有人传,没有一对成的,都怕没了抽调资格。不过我还是找了老四,我说有人说你和沈丫好了,真的假的?老四坦然地说是真的。他说不是故意瞒着你,我俩的事儿跟谁都没说。我说瞒的对,搞对象说出去就别想抽调了。接着我随口问了一句你俩现在咋样啦?老四说俺俩结婚后的事儿都做了。我就呆了,劝他也来不及了,说他也木已成舟了,不知道咋说好了!老四倒是很轻松,说我就赶着往前走吧,反正脚上都有了泡了!我这时也回过神来,我说你俩就是真的也要当假的说,反正谁也不信你能找个社员,抽回去再说吧。
过了十来天抽调开始了。按照程序,先由全体知青提名并无记名投票,评选出候选人。再经青年点儿点儿委会初审后报大队党支部,大队党支部到各小队了解被抽调知青的情况,如果没有大的原则问题,就算通过了。最后报到公社等待分配的去向。老四有惊无险地走完了抽调的全过程,最后得到了一个去沈阳市和平区商业局报到的通知。
喝告别酒的那天,大脑袋说老四你真厉害!吃喝玩乐了俩年多,一拍屁股走人啦!牛!可是我心里憋气,这也太没有天理啦!以后谁还好好干活呀!老四说脑袋啊,抽调跟干不干活不挨着,干得再好没人帮你,白搭!我老四干的不咋地,还没你干得多呢!但是我有贵人相助,还不少呢!这事儿你别眼气,各是各的命。
第二天,大脑袋、秃子几个哥们送老四回家,是老四让他们送的。到了家门口,几个人都替老四激动,俩年多啦,终于回来了!老四敲了门,正是继母开的门,看见老四就吃了一惊,堵在门口不动。老四开口先喊了一声妈!大脑袋、秃子都楞了,他们第一次听老四管继母叫妈,太突然了!那继母无动于衷,淡淡地说什么事?老四说我爸呢?继母说你爸不在家。老四说我抽回来了,回沈阳了。继母说那好!你有了工作就有了单位了,就不用住家里了!大脑袋一听这是什么话,都管你叫妈了还往外撵!就说阿姨我们今天就是见见老四他爸。他一边说一边上前推门,老四一把薅住了大脑袋,咱们走!大脑袋看见老四眼里噙着泪水,心里那个别扭,说这他妈的抽回来还不如在农村痛快呢!
老四被后妈撵出家门,又去了邻居的的哥们家。到了报到的日子,他在商业局人事科领了介绍信,去三经街的质实里副食商店上班去了。下了班他坐在商店台阶上不走,等打更师傅来了,说叔咱俩挤一宿吧。打更师傅问了商店经理,商店经理问清了老四的情况,说小薛你先回你朋友家对付几天,等我回话。没过三天,经理把老四领到库房,指着一个二层阁楼说你就在店里住吧!老四眼睛又红了,经理说你们知青回来都不容易,你家又是那个情况,单位帮你也是正常。条件差了点,反正你现在就一个人,将就一下。你就把这当成自己家,好好干吧!
老四上班了,天天站在柜台后面迎来送往。到了月底,领了薪水,一看这一个月能顶上生产队好几个月,别提多高兴了!心想我可要珍惜这份工作,不能像在农村那样不着四六了。又想到沈丫还在三家寨等我呢!我要接她来城里,还得靠单位帮忙不是!想到这里,他又想到了商店经理,经理虽是个女的,但是说话办事嘁哩喀嚓,心肠还热,帮自己安排住处这么大的事儿,人家说办就给办了,以后她要是有用的着我的地方,我一定全力帮忙。
这一天老四休息,一个人躺在阁楼上想心事。就听见卖肉的大姐慌慌张张进了后屋找经理,见了经理就说那小子又来啦!我是真怕他呀!骂人骂的那个难听!经理说我出去看看,俩人就去了前面。老四想经理出去了,肯定就没事儿了,他躺在床上就没动。过了一阵,经理回来了,坐在办公桌前抹眼泪。老四听见动静就下了阁楼来问经理,经理说没事儿,完事儿了。老四又去问卖肉大姐,大姐说那小子是商店这片儿的地痞,回回买肉不拿肉票,卖给他咱这就对不上数,不卖他就跟我们玩横的。今天又来买肉,张口就要十来斤,一张肉票也没有。我没卖给他,就骂我,还让我等着!你说我哪能跟他扯得起!经理去了他更来劲了,听那意思就是给经理下命令,以后他来买东西,全都不许要票。经理跟他讲不通,还被骂了一顿,气坏了。这不到底让那小子拎了肉走了!老四听了就乐了,说大姐赶明儿有空时我帮你站柜台去,遇了事儿你不用喊经理,喊我就行。大姐说别人都躲他,你还上赶子找他,你不怕呀?老四轻描淡写地说没事儿!你喊我我准到。
一晃中秋节到了,商店里给大家分了月饼。有几个好心大姐可怜老四没家,每人还送了他两块。这天老四的柜台没几个人来,就站到卖肉柜台旁边看热闹。这时就晃进来一个人,拿个面袋子往柜台上一扔,说给我砍五斤肉,全要肥的。卖肉大姐一见这个人脸就黑了,也不敢吱声,拿眼睛瞅老四。老四看了一个清楚,大大咧咧地站到柜台后面,冲着那个人说买肉啊?给我砍五斤肉!票给我!那人说我在这买肉从来不用票!老四说没票就往后让让,别耽误别人买肉。那小子抬手指着老四骂到:你他妈的找削吧!话音没落,一把切肉刀从柜台里面飞了出来,直奔那小子的面门。这小子抬手一搪,胳膊就见了血。老四根本就不给他机会,左手抄了剔骨刀,右手拎起砍肉刀,绕了柜台就冲了出去。那小子夺门而出,拐了弯就没了影。老四追出了门口,却不知道往哪追,便没事儿似地折了回来。下班时候,经理叫老四过去,就着飞刀砍人的事儿批评了老四一顿。可是老四看经理的脸色,怎么也不像生气的样子,于是也不辩解,只是嘿嘿一笑完事儿。打这以后,那小子再也没露过面,卖肉柜台也就消停下来。商店的同事对老四都刮目相看,说小薛平时一天到晚蔫儿不拉几的,可是出手就见血,够狠!质实里副食商店附近的居民也有当天在场的,把老四的事儿当成小道消息传了出去。有的人说姓薛那小子也不是善茬儿,不过人家做事儿在理儿。这下老四好像找到了用武之地,就拿准了一个主意,欺负商店就是欺负我老四。
上班第二年夏天的一天傍晚,商店进来一汽车芸豆,买菜的人也排了长长的一队。蔬菜组的两个大姐说老四你晚上也不走,帮我们卖菜吧!老四就拎了秤帮忙。正卖着,一个光着膀子的小伙儿直接站到前面说给我称五斤芸豆。老四说你得排队,夹楔不卖。小伙儿说我打小就没排过队,不信你去这片儿打听打听!老四说我卖菜谁都得排队,不信你也打听打听!那小伙儿说你出来!老四又使出惯技,一声不吭,顺着秤杆就把秤砣捋了下来,照着小伙儿的脑袋摔了过去,结结实实地打在那小伙儿的脑门上。小伙儿受了伤,捂着脑门一路狂奔,老四捡了秤砣紧紧追赶。不过那小伙儿到底是这片儿的,七拐八拐又没了影。经理这回没说老四什么,就是告诉他打更师傅到岁数退了,以后你就替他打更吧!老四知道自己到底是惹祸了,也是没话。从此老四就成了年轻的更夫,一直到质实里副食商店撤销并转。
老四进城以后,心里一直想着沈丫。但是俩人真要生活在一起,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老四住在商店的阁楼时,沈丫来过几次。每次短暂的甜蜜之后,都是难舍难分。沈丫也问过老四今后的打算,老四心里没个个道道,只说是等等再说。沈丫虽然岁数比老四小,但是主意比老四大。她说老四我先在城里找工作,现在不少单位都从农村招临时工,虽说招工岗位男多女少,但我不比他们差哪去,肯吃苦肯挨累就行。房子以后慢慢解决,咱俩挣了钱就先租间房子住。城边的房子便宜,上班远点就远点。等你熬到时候了,单位分了房子,那时候就好了!户口咱们办不了,我也没想进你家的户口本,只要这辈子能跟你在一起,我就知足了!沈丫一番话说的老四心血翻腾,他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表达对沈丫的爱,只是紧紧地搂着沈丫久久不能放手。离别时老四说沈丫你去找活儿吧!不要勉强自己。租房的事儿我来办吧!在爱情力量的推动下,两个人都兑现了自己的承诺。沈丫找到了筛沙子的活儿,每天在一家土建公司的浑河沙场跟一群老爷们儿一起抡锹挥镐。老四的运气真是不错,他的同事的亲戚在怒江街有一间木板搭的偏厦儿,同事帮他借了下来,搭了床,起了灶,置办了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就算是有了一个家了。每天他俩窝在一起卿卿我我缠缠绵绵的时候,一天的疲劳和烦恼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爱情是美好的,但它不是生活的全部。当爱情是生活的主旋律时,一切困苦都可以视而不见;当生存成为生活的主旋律时,爱情就会面临着危机。老四和沈丫的相爱相聚是老四一生中最华丽的篇章,但是老四没能把这段篇章续写下去。这是老四的本性所决定的!
短暂的甜蜜之后,老四的懒惰、消极和混世的生活态度逐渐显现出来,这让努力打拼积极向上甚至是孤注一掷的沈丫非常沮丧。曾经的敢爱敢恨,敢做敢当的老四不见了,两个人的生活重担几乎全都放在沈丫一个人的肩上。于是从开导到劝告到争辩直至争吵,从希望到期望到观望直至失望,俩个人的感情出现了裂隙,共同生活的基础开始动摇。
老四离开三家寨两年以后,我也离开了农村。找了时间去看老四,见了面我说我要去齐齐哈尔上学了。老四说你要是不上学就可惜了了。接着又说陪我过元旦吧,我一个人。我问他沈丫呢?他目光暗淡地说,她走了。我想老四一定很孤独,我可能是他唯一能够交心的朋友了,便答应下来。他说你三十一号下午到这儿来,咱俩一起走。说完转身进了商店,须臾就出来了,把一刀肥肉挂在我的自行车车把上。我说这样好吗?他说没事儿!那天我等你。
那一年的最后一个夜晚,我跟着老四走进了他居住的偏厦。这是个细长狭窄的屋子,里外隔成两间。屋子不严实,好几处都有冷风嗖嗖地吹进来。我俩哆哆嗦嗦地取煤拿劈柴生炉子,完事又择菜剁馅儿包饺子,摆放酒菜。等一切就绪了,屋子里也暖和了,我俩边吃边喝边唠起来。
老四跟我讲了许多以前没说过的往事,一直聊到现在怎么住进了这个偏厦。我说老四你和沈丫睡的床也太窄了,谁在外面谁不得掉地下。老四说床边上有板,睡觉时?起来支个腿,床就宽了。我说能睡下两个人干嘛要和沈丫分手呀?老四说这事儿怨不了她,都是我的事儿。沈丫对我是一个心儿的,人流都做过好几次了。可是我俩在一起困难太多了,困难多事儿就多,沈丫老说我该这样该那样。她说的那些我又做不来,还死要面子不认理儿。俺俩就掐。掐完她也走过,走完还回来。最后这次她哭着走的,再也没回来。说到这儿老四把头低了下去,我知道他肯定是心里难受极了。我说老四听你这么一说你俩是犟住了呢!沈丫要强你要面儿,谁也说不了谁。你要是不服软,早晚是个事儿!老四说我有时就想,从小到大,也就我妈和沈丫管过我说过我,他们都是为我好。以后再也没人管我了,我这辈子算是完了!太没意思了!我很惊讶老四能说出这样的话,啥啥都无所谓的老四,竟这么悲观!我说你那个经理不是挺照顾你么?老四醉眼惺忪的说:她?她能跟沈丫比么?我说你只有单位了,不靠单位靠谁呀!老四不应声。看看时间不早了,我端了炉灶上的热水,俩人洗脸洗脚,就在那个支起一块板的床上睡了。听着屋外北风的呼啸,我久久无法入睡。元旦早上醒来,炉子里的火早就灭了。我俩哆哆嗦嗦穿了衣服,出了门。我说老四别送了,这就告别吧!暑假时候我回来看你。说完我跨上自行车走了。
老四还是没有把握住自己,他把自己倒进酒里了!
我想大概是因为失落、空虚和迷茫的原因吧!
上学期间和工作以后,有了时间我会去看看老四。每次见面,都要喝点小酒。前两次去看他,他说等他下了班再喝。再后来去看他,不用等下班,他拽上我直接去喝酒,不去不行。再再后来去看他,他的同事就说你去周围这一圈的酒馆找吧!保准能看见!
过了很长时间,我又去了老四的副食商店,和一个售货员打听老四,他说老四进去了!我问为啥呀?他说老四酒后把书记打了。我说书记不是还帮他找对象来的么?他说老四喝了酒爱谁谁!我又问了一句,老四要在里面呆多长时间哪?那售货员说重伤害,能少了么?书记还想捞他呢!我默然了,老四竟是浑的好赖不知了。
最后一次去看老四,是六、七年以后,毕竟是朋友,不知他出来没有?问了俩人都说不认识老四,寻了一个有点岁数的问了,他都没瞅我,说薛老四死了。我问他咋死的?他说喝酒喝的!
老四就这样走完了他的生命历程。
我想老四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知青,他的人生充满了悲情和无奈。他是一个浑身缺点常犯错误的人,但是他毕竟在人世间留下了自己的轨迹,也有自己光鲜的一面。
我要写一篇文章缅怀他,因为他曾经信任过我,也尊重过我。我也要让更多的人知道,在千万名知青里,还有一个老四这样的知青。
2022年8月7日整理于沈阳
作者简介
邢亚军,辽宁沈阳老知青,中华知青作家学会理亊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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