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文作家入行前都做什么职业(专访网文作家齐橙)
提起网络文学就是玄幻、仙侠?那你对网文的理解可能滞后了。
4月7日,中国社科院发布《2021中国网络文学发展研究报告》,报告称现实题材崛起,与玄幻等题材并驾齐驱。网文小说与时代变迁、民族复兴相结合,评论区里,读者也深受网文的家国情怀感染。据统计,2021年“中国”一词在起点读书app的读者评论中累计出现超30万次,过去三年累计近百万次。
得益于这次报告的发布,观察者网与起点中文网“硬核工业派”作家齐橙有了一次深入的对谈。
齐橙成长于工厂大院,是资深“工业党”和“军迷”,喜欢研究大型“机械怪物”,“混迹”于各大军事论坛,对中国工业发展怀着深沉的感情,笔下主角多是为工业强国梦奋斗的工人。
齐橙被称为“硬核工业网文大神”,代表作《大国重工》去年获得了第五届中国出版政府奖。除了网文作家的身份外,齐橙也是北京师范大学副教授,他说当老师让他有经济学的理论高度,写网文则让他“接地气”。
2011年开始,齐橙先后发表了《工业霸主》《材料帝国》《大国重工》等工业题材小说,不仅影响了读者,也带动了硬核工业类网文的写作风潮。齐橙告诉观察者网,他对自己作品倾注的是“强国理想”,内里是他的爱国信仰。
齐橙
【采访、整理/胡毓靖】
小说以史为鉴,讲述中国工业故事
观察者网:齐橙老师你好,谢谢你接受我的采访。您写的小说被划归为“工业硬核”,相较言情、玄幻题材比较少见,写作会更耗时耗精力,以《大国重工》为例,您是怎么进行剧情推进,让读者觉得有爽点呢?
齐橙:构思一本书之前,我会有一个大概的脉络,比如写《大国重工》前,我了解到一个很“实”的背景,就是1983年国务院颁布《关于抓紧研制重大技术装备的决定》(又称“110号文件”),这是一个由国务院牵头,各个部委参加的“硬核”文件,专门研制中国面向21世纪的重大装备,包括大化肥,大乙烯,发电,电力设备,冶金设备等等,就是依托宝钢的技术引进,形成自己的冶金装备制造能力。
我在构思这部小说的时候,以80年代全盘引进技术、学习技术,90年代消化吸收,进入新世纪开始对外竞争,这样“三步走”的基本脉络进行。
有这样一个故事,之前我们国家通过引进技术,建造60万千瓦机组,结果在使用的过程中,机组过热冒烟了。当时觉得是我们的制造技术不行,后来经过检查以后发现,其实是国外的技术落后了,国外提供的算法错了,我们自己换了一套算法就把它解决了。
这个故事就非常有意思,我就把它改造了一下,构造了国内的一些崇洋派,还有一些坚持自主的人,他们克服困难,最后证明其实不是我们的错,是人家的错,这就形成了一个冲突,形成了《大国重工》里的一个故事。
每个故事都能够在历史上找到这么一个事件,然后再把它戏剧化一点,这样就形成了一部小说,大概是一个这样的过程。
观察者网:您的作品里也有很多工人、厂长形象,这些您是从哪些人身上获得塑造角色的灵感的?
齐橙:网文圈子主要以年轻人为主,像我这样50多岁的并不多,但四五十岁的作者有一个长处就是社会阅历。
我原来生活在工厂里,周围有很多叔叔阿姨还有同学都进了工厂,我父亲是工厂的副厂长,在《工业霸主》里我写了一个非常亮眼的副厂长,就是以我父亲作为原形写的,非常刚直不阿。
这个故事是这样的,主角当时在海外开拓业务,但是遇到海外工会抵制、搞罢工,就找这个退休的副厂长。然后老厂长就问他,说:小林你是党员吗?你是党员,你怎么会害怕工会呢?说论到工人运动,谁能跟共产党比,谁能跟我们党比,国外那些工会,只不过是一些“黄色工会”(观察者网注:黄色工会指与资方妥协或被收买,或是被工贼所控制的工会,常被工人指作假工会),根本不代表工人利益。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你是代表工人利益的,你怎么会斗不过这些工会呢?然后主角说这是国外。他说国外的工人也是工人,你应该是会去做工人工作的,然后主角就去团结国外的工人,把原来的工会给推翻了。
这当然是一个很“意淫”的故事了,就是跟国外的工人共建当地的和谐社会。我会去构思这样的故事,这是一种“老人的智慧”。
后来上大学、当老师,我做过很多基层的研究项目,有时候是给地方做旅游规划或经济发展规划,所以接触过很多基层的公务员,上到区长、市长,下到普通的社区工作者,我会从他们身上找到一些东西,然后写到作品里去。
所以我作品里很多人物都是有原型的,我能够想象得出,这些人在这种场景下会怎么说话、做事,所以写出来的东西会现实感更强一点,相比之下就是有一些比较年轻的作者写这种一定层次的冲突,有时候写的确实不够到位,部长和司长之间怎么对话,他们想象不出来,但是我知道,因为我经历过。
观察者网:您的作品里都有穿越的设定,为什么要给硬核小说披上这样一层外衣?
齐橙:这其实是网络小说创作的一种技巧。网络小说相对于传统文学的优点,在于它更贴近群众。文艺创作不应只是满足作者自己的心灵感受,应该贴近群众,让群众容易阅读。
网文容易阅读是因为网络小说自己形成的特色,比如说穿越所带来的是代入感。如果我现在直接写一个1979年的年轻人,今天的年轻人是无法代入的,但如果把你穿越到我的身上去,带着21世纪的年轻人目光去看1979年的中国,去和1979年的这些人在一起生活,就会有代入感,从而能更好地去理解这个社会。这是网络小说提出来的一种技巧。
观察者网:您觉得老师和网文作家这两份工作给你带来的体验,它们的区别在哪?它们带来的成就感有什么不一样吗?
齐橙:(写网文和做老师)是两个世界,做学术或者跟学生打交道,算是在象牙塔里。学术圈有它的逻辑,一是做事更严谨,稍微有点不接地气。而网文则非常基层,因为网文的作家和读者,大多数是基层工作者,和我的同事完全处在社会的两端。
我觉得我用这种方式接触了整个中国,也丰富了我的人生体验。我在上课的时候可以举出一些很基层的例子,当我在看论文或是经济政策内容时,我会知道它的基础在哪,中国的社会的基础在哪。
这两边应该是相辅相成的。我们做研究的时候有一个说法叫“顶天立地”,“顶天”就是说你要有理论高度,“立地”就是你要接地气。我觉得我这两份工作,一份算“顶天”,一份算“立地”。
网文感染读者,工业和技术岗职业渐受青睐
观察者网:我知道您有自己的读者群,他们上学选专业或是找工作,有没有受到您作品影响?
齐橙:有这种情况,有读者和我说过很多年前看了《材料帝国》和《工业霸主》,进了材料和机械这个“坑”,也有一些看完了以后,对工业的认识会有改变。
但这种改变不会是我一本书影响的。过去10年中,高考的职业取向在逐渐的从虚拟经济向实体经济转向,我们现在有一种很深很重的感觉,就是招生的时候发现金融、经济类专业热度在下降,而技术类热度在上升,比如航空航天、汽车、工业互联网。
整个国家还是在走向实体化,我的作品在其中是否发挥了一点作用我不知道,但确实整个网络小说的圈子,工业、技术题材的小说逐渐在增加,硬核的模式在不断地被推陈出新,那么也代表了一种社会风尚。小说其实是会影响社会的。
观察者网:为什么越来越多作者开始写现实题材、工业题材呢?
齐橙:这不是突然涌现的,应该说是网络文学给他们提供的机会。各行各业的人都想呈现自己的行业,只是有一段时间,这样的内容逐渐萎缩了。
比如建国以后那段时间,写军事、战争的文学作品,很多都是部队作家,比如周立波就写了《暴风骤雨》和《山乡巨变》,他本身就参与了土改工作。
网络文学的崛起,给了创作者更多的机会。编辑不会因为你没有中文系的背景就歧视你,网文作者的优点在于他们贴近群众,真正反映了生活,达到了说的讴歌党、讴歌人民、讴歌社会的效果,所以它得到了广大读者的认同。
所以现在看到各行各业的人都在写行业文,其中很典型的就是医生文,阅文好几个大牛的医生作者,就是一线拿手术刀的,直接在小说里面写完一段以后,在下面写一段说这个例子是我自己做的。
齐橙的大多作品以工业为题材,以工人为主角
观察者网:你在很多作品里面,很多主角,都是工人形象,您认为从80年代到现在,工人精神的内涵在变化吗?
齐橙:工人其实也有很多种,我国工业从业者有2亿2千万人,它的图谱是很丰富的,从最大公无私,最高尚的人到最卑劣的人都有。但如果要找一个统一点,我觉得可能就应该是一句老话:工人是代表先进生产力的。
观察者网:为什么这么说?
齐橙:一个就是说它代表是生产力,工人是务实的,比如说像写小说、做传媒、做金融或者是广告业,包括做互联网的,很多很容易走一些比较虚的东西,炒概念或者是想把一个东西很虚的做出来,都有这样的特征,就是它容易走向虚拟。而工业是很实在的,它以生产力为导向,认技术,不太喜欢虚的东西。
第二块工人代表先进生产力,就是说工人是有文化的,他和传统的农民不太一样,所以工业小说和农业小说会有一个很大的区别。比如农村题材小说里面会出现一些比较落后、愚昧的场景,虽然我不赞成这样一种创作方式,但是我们确实有很多农村题材的文艺作品,把落后、愚昧、落后、封建思想等当作卖点。
但是工厂代表的是先进,工人很容易接受新鲜事物,不会说你会一个技术我不会,然后我说你是离经叛道。在工厂里头,能掌握更新的技术,大家都服你,来一个新设备,大家都很惊讶,也愿意去学习。
比如说改革开放之初,我们到国外去学习技术,工人会认为这是一个机会,学了之后,会说人家技术真的很了不起,能够接受别人的先进,同时,也会去努力超越别人的先进,我觉得这是工人真正的品质。当然在这个品质之上,他还可以再叠加出其它的一些东西,这就是一种人物的丰富性。
观察者网:现在也有人会自我调侃说“我是互联网民工”、“码农”,好像变成了互联网行业的新型工人,您怎么看待这种现象?
齐橙:其实还是不太一样,互联网产业和这种工业的气质其实还是不太一样的,互联网行业虚拟的成分多,大家可能会满足于做出比较好的KPI,或是满足一种图表上的、统计图上的美观,以证明做了多少流量。
工人更多会把自己为社会创造多少价值,当做一个标准。比如说我接触过炼油设备的人,他们就会说一句话:路上跑的汽车,每三辆车里面有一辆车的油是我们的设备生产出来的。这种话就透出一种工人的自豪感,而这种自豪感在“互联网民工”身上,其实很难找到。
观察者网:现在很多互联网行业在做数实融合,用人工智能、大数据的能力让工厂机器更智能、更高效,您怎么看待这个现象?
齐橙:我承认这一点,实际上在这个时候,互联网已经在向工业靠近了,我们已经把它变成了工业的一部分。我不是全盘否定互联网,只是想说互联网进入实体经济后,他们会变得更务实。
倾注强国理想,民族强大靠无数偏执的守望者
观察者网:您对国家的发展、技术的进步都非常有感情,您说过您作品的核心倾注的都是一种强国理想,然后在这个过程里面叠加一些冲突,您是怎么确立这个创作思路的?
齐橙:这个东西真没法说,爱国是一种信仰,确实没有任何的道理,我一向不说爱国是正确还是错误,人各有志,但是我是一个爱国者,这就是一个信仰。我也没法解释。
我在《材料帝国》里面写过一个科学家,一个大学老师,叫孙玉智,这段话是这么写的:90年代初,国家还在遭受西方的联合制裁,经济不振,连孙玉智这样的志士精英都生活在困苦之中,“崩溃”二字并非只是弱智学者们的预言,而是实实在在悬在中国头上的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可以这样说,在这个时候,任何最乐观的人都找不出一点爱国的理由。可是,爱国需要理由吗?孙玉智一句减轻负担的“总得有人留下来”,已经足够了。他没有什么豪言壮语,甚至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想过这件事有什么伟大意义,他只是执着地认为,这么大一个国家,总得有人留下来做事。这就像当年迎着炮火,明知必死却依然含笑冲向敌阵的士兵,胜利与否与他们已经无缘,他们只是知道,必须有人去慷慨赴死。
《材料帝国》原文
观察者网:这也是您的想法吗,如果你是孙玉智,你会怎么做?
齐橙:我没那么高尚,但是我觉得这个国家的这个脊梁应该是这样一些人,我不确信我能不能做到,但是我很崇拜这样的人。中华民族五千年的历史上从来不缺乏明智的聪明人,但是这个民族能够生生不息,靠的是无数偏执的守望者。我对这个国家的认知就是这样,我觉得这个国家需要有人去守望,需要有人去守护,那么这些人值得我们去讴歌。也许我自己做不到,但是我很崇拜这样的人,所以我说这是一种信仰。
观察者网:现在年轻人都很愿意表达自己的爱国情感,也会用实际行动去支持有民族情怀的企业,您对这个怎么看?
齐橙:这是一件好事,总的来说就是说国家强大了。在中国人的心里一直都有爱国情怀的,只不过有一段时间国家积贫积弱,所以爱国没有办法说出来,因为确实找不到一个很好的理由去证明国家的优越性。
随着国家的逐渐的强大,我们有越来越多理由可以表达,爱国成为时下的风气。作为一个年过半百的人,我想说:凡事还是要有一定分寸,爱国是一件很好的事,但是也不要走极端。我非常欣赏年轻人的爱国情怀,但是有一些人可能又走向了一种极端化,就是完全否认学习国外的先进经验或者是文化的多元性等,走向这个方向的话,那就不是真正的爱国。
中华民族的文化传统是海纳百川,是一种泱泱大国的气质。如果把爱国理解成一种固步自封或者一种自大,那么就有错误了。我认为就是说爱国应该是在这两者之间的权衡,全盘地否定自己,这肯定不对,但是完全的自高自大也是不对的。
【本文根据采访录音整理编辑,不改变受访者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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