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最新消息(知青往事狗祭)
狗 祭
作者:王海强
强叔是我的前辈,是那个荒唐年代的亲历者和见证者。起先我并不知道强叔什么意思,我家没有养宠物的偏好,也没时间照料,狗好玩,通人性,是人类的伙伴,不过听说饲养也很麻烦。但是我不明白强叔为什么一定要我写狗?而且一定要在狗年写?直到听完了他说了那则关于狗的故事、并被故事的荒诞离奇所震撼,我才明白其中的意义。所以我就冲动地、义无反顾地答应了。
我想,那是值得为强叔写的,我不仅是为强叔写,也是为强叔那一代人写,不只是为了那条狗。
一
强叔告诉我,他对狗的最初认识,其实简单到极致,就是因为饥饿。狗就是肉,肉可以是“这条狗”。
那是个缺盐少油,缺少荤腥的年代,现在当然不堪回首。可那时候大家都很饿,尤其是饿肉。你可能想象不出一群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从城里下放到边疆山寨后,生理变化与新陈代谢所引发的食欲要求。强叔说如果不加控制,一个人一个月的口粮,大半个月就会吃完。加上缺菜缺油缺荤腥,什么副食品都缺,于是人总是觉得饿,胃里面总是空落落的,这与糖尿病的饥饿感没有关系。强叔说想要理解什么叫“饿狼”,你先饿上三天,三天过后,你与狼便和谐了
强叔语录:狗,犬也(废话)。此物有头、有尾、有身,虽有品种优劣,毛色之别,大小之分,于吾而言,肉也。
强叔告诉我,他们插队的那个山寨主要是傣族人,家家养鸡养猪。牛也很多,生产队里的。鸡一般不会杀了吃,母鸡靠它下蛋,公鸡用它换钱。鸡蛋等于农村人的钱罐子,平时生活所用的日用品和盐巴,大都是用鸡蛋卖钱换来的。杀猪则要等过年。傣家的猪个头不算魁梧,做成猪肉干巴后,过年的喜悦就像猪肉干巴少了水分,一大家子人要靠这点腊肉维持一年,不容易。
傣家杀猪每户人家一般一年只杀一头,有多余的猪便规定要卖给供销社,据说不划算,所以养母猪的家庭只是为了出猪仔。猪仔一般断奶不久便被卖了。强叔说傣族人比广东人人道,绝不会想出烤乳猪来满足口欲。
傣家人不搞计生,孩子特多,夭折也多,哪家都会生三五个,生活非常艰苦,一头猪猪的肉,真是难为了。
牛是耕田闹革命用的,一般不杀,除非牛在陡峭的山路上争风吃醋争斗,意外摔断腿什么的,那只能杀了吃。要不就等它老得干不动活了才杀,所以牛是最可怜的。
知青肚皮可等不及,饿,馋,没东西吃,要出工,心里慌,猪肉搞不到,牛肉想也别想,于是选择性的忘记了领袖的伟大教导,不再学习贫下中农,无师自通地效法鼓上蚤时迁,偷鸡。
强叔告诉我,知青之所以选择偷鸡,是因为偷鸡时动静不大。总不能去偷猪偷牛吧,那就不是学习梁山好汉了,是学习朱元璋了。
偷鸡有窍门,要顺着鸡毛抚摸鸡,安慰鸡,暧昧里暗藏杀机,鸡就不叫了。然后一手抓住鸡的翅膀压住,一手拧它脖子,咔的一下,鸡鸡就魂归离恨天。
还得等一小会,让鸡把那泡断命屎拉出来,别弄脏了手。
后来贫下中农去公社告状,公社革委会派人下来开了几次会。丢了鸡的巴依不敢当面指证,知青也赖得一干二净,谁让寨子紧靠着大山呢,山里有野兽的,天上有老鹰的,都会抓鸡的,于是斗私批修了几次,知青偷鸡事件无疾而终。
二
强叔告诉我,当地人有吃狗肉的习惯,狗也可作为商品牵去赶街换钱换东西的,价钱比猪便宜多了,一般4~5元能买一条。那可不是现在可爱的宠物狗,都是二三十斤以上的土狗,没有猪肉吃的时节,就有人买狗回去杀了打牙祭。公社干部最爱吃狗肉,他们有工资,吃得起。强叔说,知青也想吃狗肉,一想到有一大锅辣椒蒜头齐全油汪汪香喷喷狗肉放在面前,大家就激动得直淌口水,可知青那来多余的钱啊!
强叔告诉我,山寨里家家户户都养狗看门。看门狗都挑选大个的,很凶,都栓着铁链子,陌生人走近就扑上去狂吠不已,把铁链子挣得哗哗直响。也有喜欢打猎的巴依,就会养两、三条狗,农闲时上山帮着撵山猪。寨子里最大的一条狗,是老黑家的大黑。
强叔语录:老黑,黑六类,文革运动初期下放的省水利单位干部,汉族,单身。住山寨最靠北边的孤零零的茅屋中。老黑家除了最简单的生活必需品,可以说室徒四壁,唯狗与之相依。
强叔说,老乡们谁也不知道这条狗的来路,好像是在一夜间长大的,绝对的大,当地没这种狗。那条狗后来就成了山寨狗狗们的领袖。
生产队长刀二说,寨子里的大个子狗,都是老黑家大黑狗的后代,都是当仁不让的看门狗,都很凶,但哪个都比不过老黑家的大黑狗狠。
寨子靠着大山,过去时常有豹子乘着夜色潜入山寨叼走猪崽。寨子里的狗虽然多,但闻到豹子的凶气只会叫唤,不敢出头。有人看到老黑这条黑狗敢独斗豹子,把豹子撵跑了,山寨从此再没来过豹子。
强叔说,知青们看到这条狗时,这条狗正值壮年。
不知出于什么考虑,老黑栓狗和别家也不一样。别家的狗都用铁链子栓在傣楼的楼梯口,老黑只有一间小茅草屋子,却在茅屋中央泥地上打下一根铁桩,连着铁链子栓狗。链子的长度刚好到达门口,狗能在门口扑腾,却够不到门槛。可能因为这条狗太凶,老黑怕黑狗冲出去伤到人。好在平时也没人去老黑家,刀二队长说老黑到了晚上就放狗出来了,这狗能自己跑出去找吃的。
强叔说知青去看大黑的时候,这狗趴在地上,好大的个头,牛犊的个头也不过如此。狗的毛色以黑为主,腿上的毛有些黄褐色。狗头巨大凶悍,身体精壮。那狗头抬起,昏暗的屋子里两只狗眼绿荧荧的凶光逼人,真是威风凛凛。
强叔说这是他出娘胎以来看到的最大的狗,他不知道这是啥品种,肯定不是狼狗,也从没想到过狗能长这么大。这简直不是狗,倒像是荒野里的什么猛兽。
强叔说,他们看这狗时站得离门远远的,自觉地带着敬畏。狗没扑上来,也许它能算出距离,知道扑没用。或者它是不屑,谁知道呢。知青们交头接耳,对狗品头评足时,这狗“汪”的吼了一声,只一声,沉雷似的声响,然后就不再理睬人了。
强叔被吓了一跳,他说这狗“汪”的一声吼叫,听着像是一个“滚”字。
强叔说,知青们算计着想吃狗肉的时候,生产队长刀二就知道了。
刀二会杀猪,会打猎,只是人长的猥琐,还好色。知青们和贫下中农干活时,经常看到他和不是她女人的女人们嘻嘻哈哈,还经常伸手摸不是他女人的女人们的奶。知青们看到后都弯腰装着干活的样子,其实是掩饰裤裆下面的不雅。
刀二说老黑是黑六类,而且他的狗大,杀了取几十斤肉不成问题,够你们吃的。还出主意说这条狗要用铜炮枪打,铜炮枪他有,借给你们。
强叔说,谋杀大黑的行动计划,就是在刀二队长一面吃女人豆腐,一面和知青们商定的。
三
执行谋杀行动的时间,是乘老黑不在的时候。
刀二虽然是不识几个字的农民,却有运筹帷幄韬略。他安排老黑去维护水渠。水渠离寨子远,要溯龙朗河沿山而上,才能抵达水渠连接河的龙头。
所谓维护水渠,就是去挖出水渠龙头里的积沙。从河里引水进渠的前几百米,是最容易积沙的。积沙的水渠水量就小,所以要经常派人去挖沙挖,以便确保龙朗河水顺着弯弯曲曲的水渠,分流到山寨的层层梯田里。
老黑不能带狗去,同去看水渠的人怕这条狗。
强叔说充当刽子手的知青绰号叫陈三发子,知青里数他年龄最大,戴眼镜,很斯文的样子。不过,红卫兵那时候都很疯狂,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能温、良、恭、俭、让。杀一条黑六类的走狗也算是革命吧,所以陈三发子斯文的模样是假象。他说他曾看到过陈三发子用皮带抽老师,抽得老师满脸是血。
刀二的铜炮枪已经填上火药和大号铁砂,陈三发子扛着,真是意气风发。强叔没参加红卫兵,出头露面的事情轮不到,就和其他知青兴奋地追随着,刀二则远远的吊在后面,准备善后。
强叔说老黑家的门关着,没有锁,知青还没走近,就听到屋里滚雷似的低音。这是老黑的大黑发出的声响,是一种无所畏惧令人恐怖的咆哮。陈三发子一脚揣开门。几乎同时,一团巨大的黑影向外扑来。快,真快,无声的,然后定格,只有被挣得笔直的铁链发出吱吱的磨嚓声。陈三发子腿一软,跌坐在地。强叔说他自己的腿也在打哆嗦,其他知青也脸色煞白。
老黑的大黑有那么一会儿就这样后腿支地的悬在铁链上,有一人高,它那怒扑向上凶猛的造型,因为铁链子而形成一个锐角。大黑张着嘴,满口森森白牙。强叔说这一刻的定格,是活生生的恐怖蜡像。大黑似乎看清了是知青,退了几步,四肢笔挺的站定,“汪”的吼了一声,只一声,炸雷似的,听上去还是一个“滚!”字。
陈三发子这才想起是干什么来的,一骨碌爬起来,打起精神端平铜炮枪作瞄准状。强叔说陈三发子的手在微微抖动,以至瞄了很久。大狗依然站着,不过已经不屑的侧过身子,不再吼叫,不再咆哮,就着样大义凛然地睨视着陈三发子,睨视着知青。
铜炮枪终于响了,轰的一声。巨大的后坐力把蹲着的陈三发子震倒在地,老黑的大狗痛苦的皱起狗脸,一定是痛的,强叔说。不过他更觉得大狗的脸似乎皱出了某种不理解,而且没发出声音。
陈三发子杀了人似的恐慌,全无来时的风光,呆了一会,铜炮枪扔给了迟到的刀二,耷拉着脑袋扭头走了。知青们跟在后面,大家都不啃声。善后的事情都是刀二做的。
后来烧开水烫狗毛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怪事,刀二提着狗放进大锅的开水里浸泡,以便褪去狗毛后开膛,狗却从开水锅里跳将出来,摇摇晃晃的向刀二冲去。刀二吓得一声怪叫,连滚带爬的逃,知青们也四散逃窜。好在大狗冲了没几步便倒下了,这次是真的死了。
强叔说他连做了几夜的恶梦,都是大狗从锅里跳出来,这是后话。
知青们得到一大锅狗肉,很大的平底锅。刀二得到的是狗下水,狗头,狗脚。刀二很满足,因为光狗头上就割下小半脸盆的肉。
强叔告诉我,是用大锅炖的狗肉,很香,一寨子都闻得到香。
这一夜山寨的狗叫声没停过,且叫声怪异。
这一夜陈三发子出了鼻血。强叔也出了鼻血,别的知青也出了鼻血,不过以后不再出。唯陈三发子后来经常出鼻血,强叔说这可能是报应。
四
老黑没有来找知青们晦气,陈三发子说黑六类没这个胆子。
再后来,老黑居然解放了。一夜之间从黑六类变成革命干部,刀二有点怕,拿着水烟筒蹲在知青的茅屋前一个劲的抽烟,靠知青壮胆。
陈三发子说这是误会,是人民内部矛盾,狗已经吃了,又不能追认烈士。刀二说,过了这个坎,杀鸡请知青吃。
老黑没有和知青过不去,看见知青还客客气气的打招呼,说要走了。
强叔说,知青们不好意思和老黑说狗的事情,要为他饯行,老黑答应了。
刀二的鸡却倒了霉,知青跟他说一只鸡不够吃,起码要三只。刀二心虚,只能答应。气得刀二的婆娘直骂“固不懒帽,瓦戴乎冒”(傣语:卡佤砍你头)。
喝酒的时候终于说到狗了。强叔说知青们很惭愧,道歉了。老黑说他也很心疼这条狗,这狗是自己被下放时,同事特地从家里抱来的狗崽子,送他的,说是陪他可以壮胆,从小狗就跟他,好几年了,很忠的伴,还救过他。怎么救,老黑没说。老黑平时也很少喂它,都是它自己打野食吃。既然知青吃了,就当知青补身子做贡献吧。陈三发子哭了,老黑也哭了。强叔说他鼻子直冒酸,其他知青也在哽咽,刀二则一个劲的递生产牌烟给老黑给知青抽。
老黑说有空要来看知青的,如果知青喜欢狗,他设法找一条相同的狗来,很忠实的狗,不过不能再想着吃它了。陈三发子象捣蒜一样点头答应。
老黑走后,再没回来过。知青后来养过一条狗,也是大个,可一点不凶,是个孬种。
知青上调时,毕竟还是把狗杀吃了,刀二杀的。陈三发子他们似乎也忘了老黑和老黑的大黑狗。
强叔说,这锅肉他没吃,心里堵得慌。
作者:六八届初中生。1969年3月云南省澜沧县上允公社竜浪大队插队落户。78年回城,直至退休。
来源:一壁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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