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才女潘玉良现状（从艺伎到画坛才女）

潘玉良

1908年的一天清晨，芜湖城内的朝露还未干透，在当地最著名的青楼旁的巷子里，一个男人领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在和鸨母讨价还价。

“这孩子嘴唇厚，脸盘大，以后也长不成个美人，不是吃这口饭的，你快领回去吧”，青楼老鸨鄙夷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男人不耐烦道，“实在不行，你们领回去打杂烧火总可以吧？”。

精明的青楼妈妈立即回击，“那寻常丫头和姑娘可不是一样的价格”。

男人因为着急还债，需要大量银两，听到鸨母此番言论很是不甘心。二人又争讨良久，最终以两石米的价格结束了这场交易。

潘玉良自画像

这个男人是女孩儿的亲舅舅，自从妹妹去世，把她接到身边也有五年的时间了。

然而，从青楼老鸨处取了钱后，男人立即转身离开，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身边外甥女。

女孩儿唤作张玉良，被青楼妈妈领走之后，做得也确是端茶递水这样的杂役。

即便如此，风月之所里面登徒子脸上的模样、姑娘们阿谀谄媚的姿态，还有老鸨动辄打骂好颐指气使，都无时无刻不摧残着张玉良的身心。

难以忍受青楼中一切的张玉良逮到机会便逃跑。

可是未经世事，又经常吃不饱饭的她，哪里是狎司的对手。

每次逃跑失败被抓，回来便是一顿惨无人道的折磨与毒打。

在青楼中三年多的时间里，张玉良逃跑过50多次，身上经常遍布着淤青、血痂和肿块。

潘玉良

除了逃跑和挨打之外的那些日子，张玉良默默听着姑娘们唱的小曲，时间久了，渐渐也懂得一些音律。

一次偶然的机会，老鸨发现了她在曲艺上的才能，便请人来教授琵琶二胡、余派京戏、江南小调等，打算把她培养成一个艺伎。

也许是为今后的自己谋一条一技之长的出路，也许是用曲艺声调给黯淡的生活添几分光亮，张玉良很快便成为芜湖城内小有名气的艺伎。

随着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鸨母便让张玉良接待一些商贾权贵等“贵客”。

这种机会对于青楼女子来讲，不过是一只脚踩在天堂，另一只脚深陷地狱而已。

青楼出身的姑娘无论到哪儿都会被看作低人一等，所谓成为官妾，自此飞黄腾达都是表象，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

但是张玉良却不同，因为她遇到了潘赞化。

潘赞化

到青楼听曲的潘赞化，对张玉良多看了两眼，第二日一大早，地方乡绅便联合鸨母，将她作为礼物直接送入潘赞化府上。

潘赞化是刚上任的海关总督，昨日在青楼的种种不过是为了应付名利的场面事。

面对同僚送来的如此“厚礼”，潘赞化当然不可能接受。

用几锭银子将门外的二人遣散后，善良的他立即想到，一个被拒绝的青楼女子，回去的日子定然很不好过。

于是又赶忙差人送信，约张玉良次日一起出来看风景。

第二日两人一同出游的时候，张玉良因景生情，忍不住娓娓道来自己悲苦的过往：1岁丧父，2岁丧姊，8岁丧母，又被亲舅舅卖到了青楼做工。

这种经历虽然惨淡，然则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对于苦命的青楼女子来讲也不过尔尔。

大概是感念自己同样是在幼年失去了双亲，潘赞化动了恻隐之心，将她赎了出来带在身边。

其实，一开始的青楼相遇不过是场面上的无奈之举，后来的婉拒，是为了对乡绅士族表明态度，相约出游，是不忍心让无辜的张玉良，因自己而受到无妄的牵连。

帮助这个女子赎身，也不过潘赞化是出于仁义之心的举动而已。

把张玉良拽出苦海之后，潘赞化便十分君子地让出了卧室，自己则搬到书房去住。

闲暇的时候，潘赞化甚至会拿出小学语文课本，一字一句地教张玉良识字。

这里可以看出，这个时候的潘赞化，俨然把张玉良看作一个小妹妹，对她还未产生责任之外的感情。

而对于张玉良来讲，要说她对眼前这个“救命恩人”只有感激之情，那恐怕是假的。

长她10岁的这个男人做事稳妥，为人可靠，积极投身革命的潘赞化，身上带着一股热血的朝气，给一直游走在谷底的张玉良带来了前进的方向。

她努力学习潘赞化为她安排的内容，对这来之不易的一切十分珍惜。

1913年，因为官场上的变迁，潘赞化被罢免了海关总督的职位，携张玉良一起移居上海。

通过近1年时间的朝夕相处，潘赞化才逐渐发现张玉良身上的美：一个蓬勃向上、百折不挠的灵魂。

这是很多绝美的皮囊，也无法拥有的。

来到上海后，潘赞化爱上了这个当初一时冲动而留下的、默默追随自己而长大的小女孩儿。

不日，在隔壁邻居陈独秀夫妇的证婚之下，潘赞化娶了张玉良。

婚后，张玉良将自己的姓氏改为夫姓，称自己为潘玉良。

崇尚变革，“离经叛道”的潘赞化对妻子说，新时代的女性是独立的个体，不需要用旧习惯和思想来束缚住自己。

潘玉良却说，“我原本的名字是陈秀清，后来才叫做张玉良，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

我将姓氏改作潘，这个潘不是潘张氏的潘，而是潘赞化的潘，希望以后的日子，可以以你为目标，做一个全新的自己”。

潘赞化的确成就了一个全新的潘玉良。

随着妻子文化水平的不断提高，潘赞化开始为其安排一些艺术方面的课程。

二人因曲结识，潘赞化起初一直培养潘玉良在曲艺音律上的技艺，然而一次偶然的情况下，他发现妻子竟然在绘画上有着惊人的天赋。

师从洪野，潘玉良经过短暂的学习过后，水平竟然超过了很多专业学生的水平。

早在教习其识字时候，就领教过潘玉良超强学习能力的潘赞化，在发现妻子在绘画上面的资质之后，更是引以为傲。

深思熟虑之后，潘赞化决定鼓励潘玉良专注在绘画方面发展。

1918年，潘玉良考入名噪一时的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发榜那天，夫妻二人还高兴得庆祝了一番。

潘赞化不知道的是，命运的天平在此刻已然悄悄倾斜，他悉心培养的女孩，即将成为世界绘画界熠熠生辉的新星，却也渐渐飞升，离他而去。

潘玉良在创作

时任上海美专的校长是刘海粟，此人大力推崇西学中用，于是在学校引进许多西洋画课程，其中便包括人体素描。

然而彼时社会风气未开，很少有人愿意来做模特，对练习有着偏执热情的潘玉良苦于缺少参照物。

于是每每回到宿舍闲暇的时候，便脱光衣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进行描摹。

然而仅仅只有自己做模特当然远远不够，潘玉良在一次洗澡的时候突发灵感：公共浴室里面有这么多人光着身子，不正是现成的模特吗？

于是，她经常来到公共浴室里面，通过画别人进行素描的练习。

一次，她偷偷画像的事情被人发现了，同去洗澡的人聚集起来便是劈头盖脸地谩骂。

更有甚者会撕碎潘玉良的线稿，揪住她的头发将其掼到地上群殴。

潘玉良在创作

时间长了，她出身于青楼的事情也弄得人尽皆知，公共浴室不再允许她进入。

可她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后来刘海粟找到她说，上海美专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教你的东西了，你的能力很强，可以出国留学继续深造。

彼时正值1921年，虽然很多进步青年都纷纷出国留学，但是潘玉良已然嫁作人妇，已婚女子独自远渡重洋求学，这种事情在当时比较罕见。

而且，即使国内也兴办了许多组织提供公费资金，但是出国生活仍然需要大笔资金的支持。

出国学画，在潘玉良来看，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当听到潘赞化支持她出国留学的时候，潘玉良那颗低落的心霎时充满感动。

潘玉良画像

潘赞化并非商贾出身，家中积蓄虽然可保二人在国内生活无虞，然而资助一个人出国留学便显得捉襟露肘。

可是潘赞化还是选择让妻子去留学深造了。

此时的他，看待潘玉良，已经不是一个老师对待优秀学生一般的喜爱，而是出于爱意的成就。

每次思及此，远在法国的潘玉良便更加勤奋与刻苦，一半是出于对艺术的追求，另一半是回馈千里之外丈夫的拳拳爱意。

在国外求学的日子总是艰难的，哪怕是以浪漫著称的法国。

其中有一次，潘赞化的生活费没有按时寄来，身无分文的潘玉良别无他法，只能饿着肚子挨过一日又一日。

直到她最后熬不住饿晕的时候，正巧这时她因参赛作品获奖而拿到了奖金，勉强维持了几个月的温饱。

潘玉良在罗马皇家美术学院的毕业照与毕业证

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之下，潘玉良学习了彩墨、素描、油画、雕塑等技艺，并在其领域中取得了卓越的成就。

后来，她甚至有机会到罗马皇家美术学院深造。

“我在卧室画素描，常常一画就到天亮，地板上，墙上，全贴满了我的画，屋子里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有一次，四个月没有收到家信和补贴。我饿着肚子画罗马的斗兽场，画威尼斯宫，我觉得很快乐，我从来没有那么快乐地找到自己”。

多年后，潘玉良回忆起那段青葱岁月，仍然不忘当时的肆意。

如此8年过后，潘玉良遇到了正在旅欧的，当年建议她出国深造的上海美专校长刘海粟。

刘校长惊艳于潘玉良突飞猛进的绘画技艺，诚挚邀请她回到母校教习绘画，为中国美术界在中西合璧上的努力贡献出一份力量。

正巧在国外留学的课程也基本上结束了，潘玉良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回国的决定。

那一年，她已经在国外小有名气，但是仍然选择抛掉一切回来，只因为热爱山明水秀的故土，还有故土里，她朝思暮想的人。

殊不知，造化弄人，潘玉良在回国时候对未来的期冀有多大，后来绝望的程度便有多深。

翻滚的海浪虽然壮美，却也无时无刻不在忍受触礁的疼。

在1929年到1937年，这8年的时间里，潘玉良经历了人生中前所未有的大起大落。

刚刚回国的她带着一身的光芒，参观其画展的人络绎不绝，好友也不遗余力地支持。

一次，潘玉良在南京举办画展，早就计划前来参观的徐悲鸿，前一天晚上突然有急事，第二天要离开南京。

陈独秀给潘玉良的题词

他不忍心放弃能参观的机会，竟然趁着天黑翻墙而入，提前在馆内一饱眼福。

此外，如此疯热支持的，还有她的好友陈独秀。

在潘玉良办画展时，他因为革命被捕入狱而没有办法参加展览，在狱中，还费尽办法，把他为潘玉良写的题词交给她，以弥补不能亲自到场的遗憾。

如此大的名气之下，自然有人眼热。

潘玉良有一幅得意之作《人力壮士》，描绘的是一个肌肉发达的男子振勇双臂搬开一块巨大的岩石，只为压在岩石下面的花草可以肆意生长。

这幅画创作于1936年，寓意为：呼吁受日本荼毒压迫的东三省人民团结一心，共同奋战。

潘玉良

然而这幅画在展出的时候，却被别有用心的人撕毁，上面留下一句纸条，写着“妓女对嫖客的颂歌”。

当出身青楼的过往被人熟知，这件事就像一颗明晃晃的红色靶心，一直悬在潘玉良头顶，无论是谁，都可以将恶毒的话作为利箭向她射去，且百发百中。

画展之外，潘玉良在学校的日子，也因身份问题而受人诟病。

一次，有人竟然公然骂道：“学校老师都死光了？竟然轮到一个风俗女子来上课！”

潘玉良忍无可忍，上去便给了那人两个耳光，同时也结束了她的执教生涯。

令潘玉良窒息的是，在那个年代，国内思想进步的知识青年少之又少，与其对立的，是多如牛毛的封建思想的“卫道士”。

潘玉良与友人合照

愚昧和无知在这里无所遁形，她可以反抗一个人，却反抗不了一个庞大的群体。

然而最终令潘玉良下定决心远走的，其实是来自家庭的压力。

因时局动荡，潘赞化把老家的原配夫人接过来一同居住。

原配夫人是一个极为传统和封建的女子，她用旧时对待妾的标准，事事严苛地要求潘玉良的侍奉。

眼里看到潘赞化的为难，潘玉良起初便忍气吞声地顺从，但是时间久了之后，人不免会有些压抑。

加之社会上的种种压力，潘玉良不堪重负，再次向潘赞化提出出国的想法。

心疼潘玉良处境的艰难，也考虑到国内形势的严峻，潘赞化想着先送她出国避一避风头也好，于是便安排潘玉良出国的行程。

临行前，二人都心事重重，告别也显得心不在焉。

前路未卜，他们两人又何尝知道，这次分离竟是永别。

潘玉良到法国不久，国内便沦陷了。

建国之后，她曾想过回国和丈夫团聚，但是潘赞化顾及身体缘由，安慰她回家并不急于一时，后来两人一度失去了联系。

直到中法建交那一年，潘玉良才从他人口中，得知潘赞化已经去世的消息。

一直想回的家不在了，潘玉良悲从中来，在她自己的照片后面一字一泣地写下“赞兄，你的意中人的心时刻在你身边”。

潘玉良在国外孤身一人的漫漫余生里，也遇到过一个真心对她的人。

然而潘玉良给自己定下了三条准则：不改国籍，不恋爱，不签约画廊，这三项都与潘赞化息息相关。

她就这样永远地怀念着潘赞化，画地为牢，将自己囚禁在他乡。

1977年，潘玉良在法国病逝，留下七大箱遗物与两千多幅作品，引人注目的是一条永不离身的心形项链。

打开后，里面赫然出现的是潘玉良与潘赞化的照片。

那是二人离别之际，潘赞化送给她的信物。

现如今，这些承载着潘玉良对家乡与亡夫无尽思念的遗物，早已漂洋过海，回到了潘赞化后人的手中，也算是圆了这个漂泊无依的苦命女子最后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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