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丝带寻子母亲（紫丝带妈妈的困境）

东方今报·猛犸新闻记者 陈思

核心提示：

2021年7月8日，是李林秀与女儿分别的第539天。一场打了许久的离婚官司与一场突如其来的抢夺孩子，她觉得，自己不仅始终是那个家庭的局外人，现在，还被剥夺了母亲的身份。将孩子判给自己的二审判决在抽屉里，给女儿绣的红色舞狮在桌子上，李林秀坐在卧室的床上低头看地，仿佛，她并不是那个胜诉的人。

在全国，像李林秀这种赢得了抚养权却要不回孩子的女性，是一个庞大的群体。她们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紫丝带妈妈”。

“一个家在海边的男人要和我结婚 结果婆婆阻挠并抱走了我的孩子”

41岁的李林秀，家住河北省唐山市玉田县的一个小村子里。2016年与第一任丈夫离了婚，她也走入了生命的一个低谷期。

郑月昆是李林秀以前的网友，也刚经历过一段失败的婚姻。“那时候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就去学了驾照，郑月昆就每天嘘寒问暖地陪伴着我。让我慢慢走出了低谷。”“出来散散心吧，我家在海边……”当年6月25日，郑月昆正式向李林秀发出邀请。

那天，他们去了海边，见了男方的朋友，喝了很多的酒。当日的很多细节，李林秀记不清了，只记得郑月昆对她说，要给她幸福，不让任何人欺负她。并且第二天，就带着她去见了自己的父母。

“我看他父母每天因为他离婚的事以泪洗面，我就许愿当一个好儿媳妇儿，我每天都是‘乖宝宝’，给他父母做饭洗衣服，挣钱存起来让他母亲拿着。出去打工，给他还了他跟他前妻的外债，还分期付款给他买了部手机，给他姑娘买衣服都是从我信用卡上支钱……”但李林秀错估了郑月昆上一段婚姻带给他父母的伤害。她同样也没想到，在郑月昆父母心里，自己一直是破坏郑月昆婚姻的“罪魁祸首”。

因为两人的爱情问题，郑月昆母亲骂了很多脏话，郑月昆砸碎了一个啤酒瓶子，李林秀和郑月昆分了手。但分手后没多久李林秀却发现自己已经怀孕了。本着有了孩子就该好好过日子的想法，郑月昆又将李林秀连同李林秀与其前夫所生的两个儿子一并接了回去。

李林秀一度为此非常感动，但是这种硬凑在一起的生活，依然缺少正常家庭的温情。

李林秀怀孕6个月后，婆婆得知了腹内的孩子是女孩后，想让李林秀把孩子打掉。但李林秀是近40岁的高龄产妇，胎儿也大了，打掉孩子会有生命危险，李林秀没有同意。

2019年3月30日早上，李林秀刨腹产下女儿帆帆。虚弱中，她听到婆婆把郑月昆轰回家让他上班、给先人烧纸。“他走后，婆婆就跟我打架，让我拿钱给郑月昆前妻，我当时还不够24个小时，恳求说妈妈等我出院了再说，他妈说我跟谁都养孩子，就在医院闹跳楼。”

2020年1月10日，郑月昆卖了家里养殖的300只鹅，要拿钱给前妻送过去。矛盾再次爆发，李林秀被送回娘家。1月16日，郑月昆带着他妈妈等三人去我李林秀家将帆帆抱走。 孩子被抱走了的第二天，婆婆给李林秀发一串长长的微信语音，尽是咒骂。

李林秀起诉离婚，2021年1月29日终审判决，因帆帆未满2周岁，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的相关规定，离婚时未满两周岁的子女由母亲直接抚养为原则，且李林秀工作为月嫂，收入较高且稳定，获得帆帆的抚养权。3月14日，男方家收到判决。李林秀告诉记者，自从帆帆被抱走之后，自己多次想去要回女儿，均被闭门阻挠甚至殴打。即便4月27日，法院走了强制执行程序。然而直到今日，李林秀依然没能要回帆帆。而距李林秀上次见女儿帆帆，已经过去了539天。

北京律师协会婚姻家庭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张荆告诉记者，她曾在裁判文书网抓取了700多份涉及抚养权、探望权的判决、裁定，发现其中约有11%存在抢夺、藏匿孩子的情况，且实施方多为父亲一方。李林秀的遭遇并非个例。

而2019年，全国人大代表、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少年家事审判庭庭长陈海仪也曾对媒体表示，“起诉到法院的离婚纠纷，只要有孩子的，百分百涉及孩子的抚养权、探视权问题。其中，至少半数以上会由于各种原因发生藏匿孩子的行为”。

女儿被无血缘关系的前夫夺走 前夫：想要孩子先给10万元

90后莉莉与李林秀的遭遇颇为相似：同样都是自己取得了女儿的抚养权却见不到孩子。但是更让莉莉担心的一点是，前夫与女儿悦悦并无任何血缘关系，且与前夫生活在一起的大哥、三哥都是“光棍”，这让她格外关心女儿的安全。

因前男友有暴力倾向，2016年3月，莉莉与共同生活1年多的前男友分手，分手时，莉莉已经怀有前男友的孩子。为了倾诉遭遇，莉莉通过社交软件认识张治春，并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他。张治春很同情，并表示自己愿意接受莉莉和腹中两个月大的孩子，并和莉莉商定不告诉自己的父母，把莉莉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抚养。

2016年6月，莉莉与张治春开始共同生活，2016年8月10日两人补办结婚登记，出生的女儿，取名悦悦。

莉莉说，婚后初期夫妻感情尚可，因为张治春家庭贫困户，且家里人都不是特别上进，所以婚后莉莉通过打两份工，帮前夫还了7万元的欠帐。那时候，贫困的家庭、忙碌的生意、以及不太和谐的婆媳关系，让莉莉一度看不到生活的希望。只有推门回家，女儿悦悦张开胳膊吵着让她抱的那一刻，莉莉才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女儿悦悦是莉莉的小跟屁虫，且五官与莉莉非常相似。她时常看着女儿，觉得那个憨憨萌萌的丫头，就是缩小版的自己。

即便为了生下悦悦，莉莉几乎与自己的父亲关系决裂，即便因为女儿的到来，前男友上门大闹了一顿，家里掏了几万块钱，才将风波彻底平息。

但是莉莉依然没曾为自己生下孩子的抉择，而感到后悔。她记得，公公生病去世前，在医院输液，因为早上没来得及吃东西，换药的间隙公公出去买了包子递到悦悦手里，但悦悦饿着东西却没有吃，而是先把包子递给了爷爷。“这些从来没有人教过她，那时候她才三岁啊。”

但孩子带给莉莉的温暖，远抵不上生活带给她的狼狈。

莉莉说，为了边照顾孩子边养家，她每天凌晨3点就要起床出门去集市上卖小吃，晚上8点才回家。但婆婆认为莉莉卖小吃的行为很丢人，并告诉儿子，她在街上对谁都笑，不是卖东西而是卖笑。

难以消除的隔阂、猜疑之下，本就如惊弓之鸟的莉莉，不仅没有得到温暖，甚至再次尝到了家暴的滋味。

为了打消张治春的疑虑，她又随着他去了苏州，她在张治春工作的地方卖小吃。“但是他一直不好好干，挣点钱就跑出去花了，家里的开销让我压力很大很大。”莉莉说，这个时候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告诉她，在桂林那边有工作不错可以挣钱，结果自己听信了之后，却被骗进了传销组织。

在传销组织里，她不仅自己身上的几千元被骗干净，还不得不问父亲要了一万元上交。一直到2019年10月份，趁着开会大看守松懈，她才瞅到一个机会逃了出来。“逃出来之后，我就一边开始挣钱攒回去的钱。一边联系婆家他们，但是他们却都把我手机拉黑了，甚至号码都换了。这时候我跟他还有没有离婚呀！然后2020年我就找律师起诉离婚，这中间，我一直就见不到孩子，这是我可恨可恨他们之处！”

莉莉起诉离婚。2020年12月15日，安徽省明光市人民法院“从有利于悦悦成长教育方面考量，并结合本案实际情况”认为，悦悦随其母亲莉莉生活为宜。因莉莉当庭表示，“不要求张治春给付悦悦抚养费”，法院依法确定，“悦悦由莉莉抚养，抚养费自理。”

判决书虽然生效了，但是前夫却全家都搬走了，并把悦悦藏在苏州。在苏州具体哪个地方，莉莉一直在找，却始终找不到具体地方。“2021年，3月15日，我申请强制执行。但执行法官万某龙让我自己去找到孩子的地址，之后他们再过去执行。后来据说万某龙也往苏州跑了两趟，但均没有结果。”

莉莉提供的录音显示，在7月5日，在执行庭里莉莉与前夫张治春有了一次面对面的沟通。张治春表示，如果想要回悦悦，需要莉莉支付6年的养育费用以及精神损失费一共10万元。

北京律师协会婚姻家庭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张荆告诉记者，像莉莉这种情况，应该先拿到亲子鉴定的结果，排除了生物学上的亲子关系，就可以进一步的启动程序，在法律意义上剥离对方的亲子关系。这样就可以顺利要回自己的孩子了。

不过莉莉表示，自己在7月5日提出了要做亲子鉴定，张治春也同意了。不过在执行法官“为双方考虑的劝说下”，两人没有去做亲子鉴定。

强制执行力度不足，拒执罪存在不适用现象

不论是李林秀还是莉莉，都已经获得了孩子的抚养权，并且案子已经进入了强制执行阶段，那为什么她们依然会要不回自己的孩子呢？

北京律师协会婚姻家庭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张荆告诉记者，这是因为以往执行的依据，只是对产物来进行执行。人（孩子）是很难强制执行的。因为法律规定的不完备，我们一直在推动法律，其实也是在推动这一部分。

张荆告诉记者，包括拒不执行判决、裁定罪，起诉难度比较高。它目前的一个司法解释，列举情形也都针对的是财产，对其可否用于抚养权案件并未明确。刑法有一个谦抑性原则，指的就是能不用刑法的情况下，尽量不用刑法。因为刑法关系到剥夺人的自由和生命，所以在刑法的理论当中，又有一个说法叫法无明文不为罪。也就是说，你要追究一个行为，必须法律明确对他做出了规定。

“这是法与法之间的一个衔接的问题，所以会导致抢走孩子的那一方。最严重了无非就是罚我点款，或者把我扔进黑名单，再不济了，你就把我司法拘留，司法拘留上线也就十五天。”张荆告诉记者，这显然对于一部分人没有足够的威慑力。

郑州的魏书华女士结合自身的经历，感觉到女性在阻止男性抢夺、藏匿孩子的过程中，天然处于弱势。

今年的4月25日，魏书华2岁多的孩子在路边玩耍时，被婆家人强行塞进宝马车里带走了。魏书华报了警，但民警到场后认定为“双方家庭纠纷”而没有过多干预。

7月8日下午，魏书华请好假回鹤壁以后，突然得知原定明天的开庭取消了，时间再另行通知。魏书华有些崩溃，“每天都数着日子盼着开庭，把婚离了，拿到宝宝的抚养权。不开庭不判决我就一直见不到宝宝，上次开庭匆匆见了他几分钟，看到他穿的还是我去年给他买的衣服，都小了。”

魏书华说，她回去就给宝宝买了几身衣服，想拿给他。晚上九点，魏书华和她妈妈一起去男方家敲门，家里没人。正当她们按了电梯准备走时，刚好电梯开门，宝宝出现在面前了。

“我上去就搂住了你!我太久太久......没有拥抱你了!你奶奶和姑姑二话不说就开始从我怀里抢你，姥姥拦她们，被姑姑打进住院了，现在正在伤残鉴定。我穿了裙子抱着你被按在地上……姑姑根本不管你在妈妈怀里，对我拳打脚踢，你替妈妈挨了无数脚，你小小瘦瘦的胳膊被奶奶咬了很大一口，脖子被奶奶勒着整个嘴唇黑青不断咳嗽差点窒息。妈妈拼命喊救命，门岗邻居一会上来了很多人别人帮忙报了警。一会王伟带着四个男的回来了，在民警、群众的见证下，你依然被他们从妈妈怀里夺走了。妈妈真的不忍心看到你受伤，妈妈被逼无奈只能放手。我很后悔，我真的控制不住不去找你不去见你……”

一名紫丝带妈妈告诉记者，如果妈妈已经通过判决拿到了抚养权的话，还有个争取的空间。最怕的是在婚姻关系期间，孩子被抢夺走，不让与母亲见面。这种行为甚至可能会影响到抚养权的结果。

张荆告诉记者，在涉及抚养权的案件中，法院依据的原则是“更有利于孩子的健康成长”。孩子被抢走时，旧的养育关系已被破坏，到判决时，至少过了几个月的时间，孩子和新的养育人已形成新的稳定的养育关系。这段关系客观存在，因此，很难定义判给新的养育人是“绝对有问题”。

“这种情况下，为了在判决中抢占优势，不少人会选择提前抢夺孩子。”一位紫丝带妈妈对记者说，“女性又怎么可能抢得过男人？

对此，王颖深有体会。王颖的丈夫乔某是一名民警，魁梧有力。王颖说自己此前曾被乔某多次家暴。在2019年3月，乔某写给王颖的保证书中，乔某写道：“我前天晚上喝多了，我不该打你，请你原谅……”不过双方关系依然在恶化。据王颖描述，2020年1月18日，乔某在从她怀中抢走孩子的过程中，弄断了她两根手筋。

“但是抢夺孩子的那一方，有没有想过，抢夺不仅是对大人的伤害。对于年幼的孩子造成的心理创伤，又该如何才能修复……”

坎坷前行

但是即便紫丝带妈妈们维权艰难，群里传来的好消息依然是在不断增多的。

2020年10月17日，在多方努力推动下，新修订的《未成年人保护法》第24条规定：不得以抢夺、藏匿未成年子女等方式争夺抚养权。张荆认为这项规定意义重大，是“从零到一”的突破，但是因为未明确违法后果，所以仍有完善空间。“就像现在规定了偷东西是犯罪，但却没有说偷了东西会被怎样处罚一样。”

朱莉表示，我们希望关于这条法律的具体惩罚措施、职能部门可以职责细分，能尽快出具具体法律条文，并得以落实。比如刑法、民法、行政法对抢夺藏匿行为惩罚措施的相关规定。

朱莉作为紫丝带妈妈群体的负责人，接触过大量的案例。她认为，即便现在法律有诸多空缺，“通过法律途径获得抚养权——强制执行公权力介入将孩子带回——未果的话进入拒执罪阶段”依然是现阶段自丝带妈妈们最有效的维权步骤。“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紫丝带妈妈们每个阶段都要经历，有的获得抚养权孩子就回来了，有的要进入执行阶段，再有的要进入拒执罪阶段……”

据了解，紫丝带妈妈群体现在共200多名成员。其中130 的紫丝带执行群内，已有约60人获抚养权、约25人获探视权，其他在起诉中，孩子成功回来的将近40人，大多通过合理合法维权带回孩子。

朱莉认为紫丝带妈妈们维权成功的群体有着“合理合法维权获得公权力支持；学习法律知识，用自己的智慧，勇于做各方面尝试；坚强坚毅，永不言弃；善良，正能量，有公益之心”的共性特征。

除了个体的努力，这又是一个抱团取暖、团结互助的友爱群体，“我们的运营者都是兼职，运营者中大部分是孩子已经要回来的妈妈，因为经历太痛苦，不希望更多的人重复我们的痛苦，所以坚持推动立法和法律完善改变现状。运营所需费用也是我们自掏腰包。由于成员来自全国各地，所有的活动基本上是线上完成的。困难主要来源于成员的文化水平、认识水平、思想觉悟、公益心各有差异，妈妈们维权的艰难和耗时长、与孩子分离的焦虑，常常会让一部分宝妈在抢与不抢中纠结，对是否用法律维权中徘徊。”

从在自媒体平台不断发声，到写联名签名和求助信，到联系人大代表向人大代表提立法建议……朱莉感觉到，这个群体在汇聚向上的力量。“即使推动立法和法律完善是一条漫长的路，虽前路艰辛，我们紫丝带妈妈仍将为实现天下孩子不再被亲人藏匿而砥砺前行！”

朱莉是群里最早维权成功的妈妈之一，孩子小溢已经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那刻。小溢不仅笑容越来越多，还对法律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为紫丝带妈妈们不断奔走的著名律师郭小明将自己主编的著作《民法典使用一本通》送给了小溢。小溢爱不释手地读着，朱莉微笑着给他拍着照片，窗户上，涌进来的大片大片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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