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大秦赋带来的思考(年度最令人失望国产剧)

国产剧发明了一种全世界最惨的职业。

吃不好,睡不着,终日殚精竭虑,心力交瘁,落下一身毛病。

世人见了,都忍不住叹一句:可真是天下头一号可怜人啊!

这个职业竟然是皇帝。

今年打着历史剧旗号的国剧,只有两部,两部都是这样。

上半年,王凯演的《清平乐》,原著小说旨在批判皇权对每个人——

平民、奴仆、官吏、公主、后妃,甚至皇帝自己的摧残桎梏。

电视剧魔改成歌颂宋仁宗英明仁德,悲悯他一生委曲求全,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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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所谓神剧《大秦赋》又来了这么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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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柏青演的异人成了史上最忠孝节义的秦庄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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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鲁一演的嬴政,继承了同款正义和专情,还多加了好几分呆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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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大权臣吕不韦都在励精图治。

虽然段奕宏加了很多特别设计,例如坏笑、摸肚皮、挤眉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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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出来他想表达历史里,这个大奸商的轻骨头样儿。

但剧本给出的吕不韦,是往情操高尚的好人方向写的。

不是兴修水利,废除苛政酷刑,就是鼓励耕作生产,休养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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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的唯一一件上不得台面的事,也就是给赵姬送了个男宠而已。

目的还是为了不让赵姬纠缠自己,别影响自己继续家国天下。

此版吕不韦过于正直,以至于段奕宏的那些小设计,反而显得突兀,不能自洽。

李斯本来跟吕不韦是同款投机分子。

到了这剧里,也变成一生正气,顶天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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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boys,一个挨一个朝着伟光正的方向立正看齐,完全看不出是司马迁笔下的“虎狼之国”。

全剧唯一专心搞阴谋的,只剩下了华阳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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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顺理成章成了最大反派。

但是手段极其幼稚。

让伶人来段含沙射影的表演,当众讽刺赵姬倡优出身,好勾引男人;

或者从娘家找个女孩来跟秦始皇谈恋爱,以安插眼线:

不只政斗谈不上,连宫斗都嫌直白,比华妃还差了50个魏嬿婉。

也许是想突出反派的搅屎棍功能,编剧硬是让嬴政一再中计,强行让他往坑里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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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阳夫人一再出来没事找事,都是因为贪恋权力。

邬君梅这版华阳夫人,化上了坏女人专用妆,深色眼影,吊梢眼线。

配合邬君梅阴沉狡黠的眼神,本该属于嬴政的多疑暴戾,就都转移她这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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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坏女人”,虽然编剧给她编排的宫斗戏份,都有点小儿科,但几乎是全剧唯二能立主的角色了。

支撑起这个这个角色的,就在于那个“权”字。

她本来是嬴政爷爷安国君最宠爱的女人。

因为被偏爱,肯定能在女人堆里横着走。

可以随意操控别人的前途命运;

可以让你成为独一无二的焦点;

可以让别人马首是瞻;

别人不敢的,不能的,到了她手里,都是轻而易举……

权力带给人的快感,凡是享受过,就很难再放下了。

华阳夫人没有亲生儿子,意味着她也不过是今朝有权今朝醉。

她的风光,都是摇摇欲坠,没有明天的风光,背后都是恐慌和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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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吕不韦才能趁虚而入,直戳软肋,说服她认下异人当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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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养子也好,跟养子和养孙子斗气斗法也好,说到底,都是害怕被夺权。

也许并不是华阳夫人比别人坏,只是那个位置刚好轮到了她而已。

一个权,一个贪,让华阳夫人有了人味儿。

比整天眼含热泪,把“为了天下黎民苍生”挂嘴边的秦朝boys生动多了。

私欲和因为私欲产生的猜忌、倾轧、滥杀无辜等等罪恶行径,不能安到实际掌权人身上,于是都给了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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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让剧里两个戏份不多的女性角色,华阳夫人和赵姬显得更生动。

如果不是朱珠的演技太拉胯的话,赵姬本可以是除了华阳夫人之外,第二个勉强能立主的人物。

华阳夫人是贪权,赵姬是情欲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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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提到赵姬,人们天然在她名字前加上个“荡妇”头衔。

原本是吕不韦的姬妾,吕不韦想巴结上异人,就把赵姬送给异人。

当了太后,养了男宠嫪毐,还生了两个孩子。

其实前前后后也不过三个男人而已。

大概因为艳名在外,特别是司马迁还给嫪毐加上个“大阴人”人设,大到可以拉车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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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不韦传奇》,高亚麟版嫪毐

所以以前的影视作品,拍起赵姬的故事,总是色气满满。

01年《秦始皇》里,宋佳版赵姬,出场就是和赤裸上身的男伶,大跳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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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头暧昧地走过她的脸和身体。

告诉你这是一个艳丽的,强壮的,有性吸引力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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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不韦传奇》里,宁静版赵姬和张铁林的对手戏,几乎都是贴身亲热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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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秦记》里,镜头语言没那么有耐心。

虽然是TVB式快节奏,但姚莹莹演的赵姬跟江华演的嫪毐之间,还是能看出强烈的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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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外形,朱珠天然一副又娇又媚的憨样,扮上古装并不输前几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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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情欲跟权力欲一样,在古装剧里消失了。

朱珠的性感风情派不上什么用场。

如果不了解历史背景,直接看剧的话,恐怕很难看出赵姬跟吕不韦的前情往事。

两人的对手戏,大部分都是不咸不淡地谈话。

最露骨的一短话,也就是赵姬说:“这宫里只有我一个人。”

吕不韦:“臣给太后找了个解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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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献上嫪毐。嫪毐的出场更是纯洁无害。

他跪在地上,战战兢兢来了段三球杂耍,演砸了。

赵姬被他逗乐,就留下了他。

朱珠不管在任何情况——

被绑架成人质;见到旧情人;

被当众羞辱;和华阳太后过招……

她永远都在没心没肺地笑,开心得像个200斤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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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称史上最傻白甜的赵姬。

其实倒挺符合这剧的伟光正气质。

《大秦帝国》系列有四部。

第一部在2009年播出,第二部2013年,第三部2017年,第四部2020年。

时间横跨11年,一部比一部更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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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纵横篇》,富大龙跟宁静的对手戏,虽然不像张铁林那么露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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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是全程开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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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八子还会跟嬴驷吹枕头风,给娘家人要官做。

到了第三部《崛起篇》,芈八子成了宣太后,她儿子嬴稷还亲自给母亲送了个叫魏丑夫的男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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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策》里还记载,宣太后太爱魏丑夫,舍不得跟他分开,临死前命令魏丑夫给她殉葬。

把魏丑夫吓死。

后来大臣庸芮劝谏太后,才救了魏丑夫一命。

赵姬和嫪毐的关系肯定不是个案,甚至都不需要偷偷摸摸。

后人大可不必用那种猎奇的眼光去解读,给赵姬扣上“荡妇”帽子。

去年于正也拍了版赵姬,直接把赵姬跟嫪毐写成了姐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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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姬的故事,也变成了魏璎珞同款事业型古偶大女主。

越是讳莫如深,或者改写得面目全非,大概越证明了这个时代的观众无法接受。

洗白的前提是认为它是黑的。

不只是于正在洗白。

郑晓龙拍的《芈月传》,把秦宣太后的几段风流韵事,要么拍成爱而不得,要么拍成情比金坚。

网上流传一份郑晓龙的采访,在这篇采访里,他解释改编的原因:

「第一,在她听政以后,把四分五裂的秦国变得统一,积贫积弱的秦国变得强大。如果她是价值观有重大的问题,一天到晚跟人睡觉,可能吗?这是不可能的。」

「她一直坚持法制,坚持商鞅变法。她反对分裂,有国家概念。怎么能把她写成淫乱、有很多情人、以色事人、达到上位目的人呢?」

「假如我这么写一个芈月,写成拿性做交换的政治妓女,审查能通过吗?门儿都没有!我们还是从正面,历史唯物主义角度,写了她三段情感,每一段都是非常干净的,纯真的,非常感人的。」

《战国策》里,宣太后还能公然在朝堂上开黄腔。

两千多年后,人们已经不允许这种女人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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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倒不想特别摘出女性角色来下最后的结论。

不想第一千零一次重复国产剧中女性角色的变化,如何折射现实。

看看最新的《大秦赋》就知道,无论男女,都换成了同一套体系。

皇权富贵原本是最能翻出人性丑恶面的大杀器。

但是权欲、物欲、情欲、操控欲……构成人性复杂面的欲望,都被抹平了。

如果谁还保留一点私心,那这个人一定是个反派。

如今历史剧里的人物争皇位,不是为了获得万人之上的权力,而是为了争当人民公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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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还写过“嬴政驭四海,北筑万里城,民命半为土,白骨乱纵横”,来谴责秦始皇穷兵黩武,导致生灵涂炭。

现在的国产剧却给他唱起了赞歌。

秦始皇有好多粉丝。杀伐决断的形象,是一些慕强者的心头好。

也许某种程度上,他的暴戾、冷血,才是最让他粉丝“着迷”的地方。

《大秦赋》摒除了这些,并没能“洗白”秦始皇,反倒让这个人物寡淡无味,甚至有点可笑。

你能想象,当嬴政听说他的生父可能是吕不韦时,第一反应不是怀疑、愤恨,反驳,杀人灭口……

而是跑去找吕不韦扮孝子贤孙,眼含热泪,满脸赤诚地说:“我要和你浪迹天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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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前的电影《刺秦》,演到这段时,李雪健版秦始皇无法接受,几近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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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吼着要把揭露他身世的人,五马分尸。

王志文版嫪毐起兵造反失败。

嬴政审讯嫪毐时,嫪毐大骂他是个杂种。

明明是吕不韦的儿子,却继承了异人的王位,他其实和自己一样,都是谋反者。

这版嬴政和嫪毐一个狂,一个邪。

嬴政看似是上位者,但在嫪毐眼里,是个连亲爹是谁都不知道的可怜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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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身份悬殊,但至少在对峙时,两个人的灵魂是平等的。

赵姬赶来和嫪毐诀别,两人拥抱在一起。

导演陈凯歌借王志文的口,表达了他对历史上著名的“奸夫淫妇”的解读:

「现在事情败了,世人都会以为我是贪恋富贵,才致杀身之祸。

其实不过是你想做我的女人,我想做你的男人,夫妻一样过日子。那在民间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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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后的《吕不韦传奇》更绝。

晚年赵姬坦诚,她也不知道嬴政到底是谁的儿子。

吕不韦听完哈哈大笑:管他是谁的儿子,就让他的身世做一个千古之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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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是对所谓帝王血统论的蔑视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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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现代人拍起历史剧,该有的态度吧?

秦始皇,一个打场仗,就活埋几十万人的暴君——

如果知道两千多年后,自己成了终日为天下苍生操碎了心的道德楷模,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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